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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六回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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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思听了,早羞得脸红低头,弄玉便笑:“老爷只盼着抱孙女,却不知这也是个缘法的,本也急不得。”又道,“只怕螃蟹做得了,唤她们上罢。”这里小童儿端上吃蟹的银八件及盛了姜醋的小碟上来,早有樱桃云萝等人一一布置了,郡马道:“今日原取的是个阖家欢乐的兴致,不必立规矩,思儿且安坐,不用侍侯。”郡主也道:“论螃蟹呢,不是自己剥来吃也没意思,吃到嘴里多少不论,且取个乐罢。”便先拣了只团脐的剥了,笑道:“果然味儿好,比外面吃的有趣。”郡马也拣了一只,笑道:“原是女儿十五年头一次孝心到了,怎么不好。”弄玉便亲自执了壶倒酒,陪笑道:“老爷这般说,没得让女儿惶恐。”郡马道:“我的儿,为父的说你两句,你便惶恐起来,倒不是父女之道了。你也只仗着嘴巧罢,离了我眼前,怕惧二字怎生书写,都忘了。”又说,“螃蟹性寒,不要贪嘴多吃,这酒不好,另备下热热的黄酒暖胃罢。”童儿答应一声去了,不一时便取了来,樱桃端了七宝镏金凤点头的银壶上来换酒,弄玉持蟹大嚼,笑道:“劳动哥哥了。”又悄声道:“厨房里尚留着给几位哥哥预备的份儿,且待一会留下来慢用罢。”樱桃斜了她一眼,悄声笑道:“大晚上的,谁有这个闲留下来呢,姑娘若真想着我们,很该额外送到上房里去,我们也认真沾姑娘的福气,不必似这般顺水的人情。”
弄玉听了只一笑:“你若爱,多着呢,只管向厨房要去。”樱桃笑道:“那一千一万,也不是姑娘给的,要来何用。”说着又转了风,向郡马说起螃蟹尚有炉着吃的,比蒸的有味儿,又或是拆了做汤是极鲜的,一头说,一头也替弄玉拆腿子,剥蟹钳,倒了黄酒递过,端得殷勤照顾。
这里各人吃过两轮,见月亮也高了,便收了桌子,取了桂花茶叶熏的绿豆面子来净手,用菊花瓣泡的水洗了,方才上了热炒,郡主明日尚要早朝,匆匆吃过便回房了,江思本也困倦,因岳父在席,不好就走,乃强支着陪坐在侧。郡马见弄玉仍要酒,便道:“虽说高兴,也不要喝多了,好好的陪我吃了回去歇罢。”乃问:“这些通吃不下去,有粥没?”金缕忙回道:“有备下的清粥和糯米粥,若是想用甜的,尚有银耳羹。”郡马道:“清粥就好,只这菜不对粥,另取几样清淡的来罢。”乃收了热炒下去,摆上笋脯,胭脂鹅,清拌芦笋,椒油豆豉,十香酱瓜,姜丝香干几样小菜,倒合了江思心意,乃陪着喝了碗粥,送郡马回了上房,方才散了。
本是阖家欢乐景象,不料江思因禀赋柔弱,吃了螃蟹,又熬得晚了,扑了冷风,到底受不得,半夜便连吐带泻,闹个不住,次日起来,添了咳嗽之症,初也轻,渐次咳得喘不上气,双喜看得心惊,急忙去回,郡马遂命请了太医来瞧,所说也和前日相仿,只多了几分凶险,要好生调养,戒房事,“若是熬得过冬天去,便不妨了,不然便有不忍言之变。”
郡马听了,不觉心灰,道:“原以为小人儿家,哪里来的什么大病,身子弱些,也不过是受了磨折,谁知如今看来,竟是个短寿的命!若说调治休养,府里也不缺这项银子,只他命薄,可惜竟是白白地丢了水里。若是正室,夫妻大礼,原说不得,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看在孙女的份也说不得,如今却看甚么呢。也不知活不活得过明春。”不免长吁短叹一番,又对樱桃说:“传我的话下去,请二爷安心休养,不必说别的。也对姑娘说,无事莫去二爷房里,仔细过了病气,只说怕惊扰二爷养病。”
这里安顿江思,外面也认真寻了官媒私媒,要为弄玉新娶,却说邢家官人也托了人,要为邢青许嫁,无奈邢青年小,寻人做填房做男宠的均不中意,才拖到如今,眼看米尽柴干,正急得没个着处,又许下重重的谢礼,那周家男人贪图媒钱,也使尽了门路,忽然听说镇国郡主府上二姑娘要寻个偏房,岂不是天上掉下的宝贝,忙着托人去说:有家公子,如何英俊如何温柔,本是官家公子,又是好性儿,家教甚好云云。辗转报到郡马这里,已经是锦上添花,说得天上无双地下少有,郡马虽知是夸了口,心里倒也活动,便叫了自己的个陪房林家的来说:“说起来倒好,这些做媒的嘴,哪个不是涂了蜜!甚么说不出来,到底要自己看过才真。”林家的笑道:“这是自然,只是老爷想想,这不同在人牙子手里买人,如何相看得?”郡马不悦道:“又不是买个童儿,好不好外院侍侯,再不然打发到庄子上去,我已放话是要为姑娘讨偏房的,买来若是个不好的,如何处置?我也放不下心。”林家的陪笑道:“是奴才想偏了,既如此说,奴才亲自走一趟,替老爷相看了,将来若有差池,都在奴才身上。”郡马这才道:“你本是里面管事的,论来这事没有叫你去的理儿,无奈弄玉是我心尖上的肉,非得信得过的人,我方才敢托付,想来你是老跟我的,断没有和外面的媒人勾结的份儿,故选了你,可好生看去,也不要国色天香品貌无双,只要身子坚实,相貌福厚便好。”林家的笑道:“老爷放心,奴才省得,这就去约日子。”
却说江思,本就心思慎密,惯会察言观色的,中秋虽蒙郡马赏了披风,却添了病,之后请医求药,见上面相待已不如往日,便感伤得紧,又听那嘴长舌尖的小童儿说起郡马合了林大爷商议,要为姑娘纳房新宠,心里更是郁结起来,思及自己孤苦伶仃,离乡背井,纵有亲父,也不能倚仗。目前妻子虽尚疼爱,无非是以色取人,终不能持久,况如今病骨支离,形容消瘦,想来妻子将那疼爱之心,也减了几分去。且新人进门,必定分去宠爱,届时自己又将如何自处?只恼恨当时自己为何任人摆布,没有听从爹亲的话,便是二人一同落发出家,也好过如今甚多明刀暗箭。思想起来,不觉愁绪百转,病得更重,正举目无亲之时,却接了无双一封问候的帖子,情真意切,不觉痛哭一场,又添了些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