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镜游记》该亚

11、第十一章

　　原逸磬坐着木木府的马车一路向翠烟湖行进，这辆鬼木特制的二驾车辇宽敞且舒适，顶部撑有金色的圆形华盖，流苏倾泻，车厢四角各悬一铃，随着马车悠悠晃动发出一阵接一阵清悦的铃音。打开团花镂空的厢门，内里软革覆面，后厢是手绘的多斗小柜，两边设兰草图案的织锦缎垫，正中摆着一张金丝楠木矮桌，有酒有茶，并配以精致的小食与茶果，一炉熏香烟气袅袅，久闻不散。

　　可以看出，木木三是个懂得享受的人，两人入座后，马车缓缓前行，坐在其中竟没有丝毫颠簸之感。

　　“原兄，你可能还未品尝过我们万相城的名茶——仙来春。”说着，木木公子拿起桌上的茶壶，往两盏青花白瓷盖碗中注入茶水，一时间清香四溢。

　　“好茶！”原逸磬不禁赞道。

　　木木三微微一笑，做了个请势，“来，咱们以茶代酒，小弟先敬你。”

　　原逸磬道了声客气，端起茶具抿了一口，细细回味。

　　“如何？还望原兄品评一二。”

　　“唔，极好，这茶汤色金黄，芽尖肥厚而多毫，色泽匀亮，口感甘醇爽甜，回味不绝，在车中久置却不变其味，实是茶之上品。”男人放下碗盏说道。

　　木木三哈哈大笑，“小弟果然没看错，原兄亦是风雅之人哪。”

　　“木木公子夸奖了。”

　　两人说说笑笑间，马车就到了翠烟湖地区。原逸磬打开小窗，不由呆了，他本以为翠烟湖不过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夸张描述，不想远远就望见湖面上青烟氤氲，雾气弥漫，以至于竟看不到湖水的样子。

　　待下得车来，才看清，这翠烟湖说是湖，其实不是，而是一池巨大的天然温泉。翠烟湖沿岸的建筑精巧而华美，耳边传来靡靡的乐声，远处的楼阁上有妙龄女子倚栏而坐，浅斟慢饮，姿态撩人，巧笑倩兮的模样勾得路人纷纷仰首观望。

　　原逸磬明白了，这是一处风月烟花之地，可来都来了，此时再说要走，就太不合时宜了。算了，权当是在应酬，以前跟着大哥谈生意时也不是没去过这种地方，看木木三此人行事拿捏有度，应该懂得分寸。

　　事实上，此地也不单有青楼楚馆，客观的讲，更像是一家综合性的高级私人会馆区，拥有歌舞表演，温泉汤浴、茶肆酒楼、赌博竞技、社交集会等场所，可以满足多种人士所需，是东城区富豪权贵们的休闲娱乐之地，当然，木木三提到的姬子坊确实是一家妓院，而且还是个中翘楚。

　　“木木公子，要不，我俩先去汤池泡泡？”原逸磬刚下车，就看见一家汤馆，他心中一热，提议道。和树灵两个人在芥子林一待就是好几天，澡没洗衣服没换，身上又脏又酸，也不知这木木三是不是五感失灵了，一路同车竟不觉得臭。

　　“原兄提议甚好，是木木有欠考虑了，小弟正好可以给原兄洗尘，呵呵。”木木三欣然同意。

　　于是，原逸磬又一次感受到了万相城的全方位服务，有专人擦澡，精油按摩，耳烛刮面，泡浴的池子也分大小池，鸳鸯池，各类药浴池、矿物池等，还能躺在椅子上欣赏歌舞表演、拳脚搏击，累了可提供过夜的包房、餐饮。原逸磬舒服得简直不想出去，可惜汤馆为了客人健康安全，不备酒水，木木三总觉不够尽兴，原逸磬也只能跟着东道主去了隔壁的姬子坊。

　　他身上穿着木木府下人给准备的新衣服，神清气爽，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俩人一走近姬子坊，门童就热情地迎上来，“木木公子，您好久没来了，三花姑娘一直在念叨您呢。”

　　三花？原逸磬被雷得一塌糊涂，这是什么？奶牛么？原来名字起的怪异并非木木家一枝独秀。不过这万相城也真是够可以的，风月场所天光大亮的就开始营业了。

　　“就属你机灵。”木木三高兴了，一出手就是个小金稞子。

　　小童嘻嘻直乐，把俩人往里引，“木木公子请，这位公子也请。”

　　进了大堂，出乎原逸磬所料，完全看不出奢靡堕落的景象，台上端坐一白衣女子正在弹古琴，琴音若风中铃铎，边上一青衣少女轻歌曼舞，其声幽婉，舞姿曼妙，词曲非一般淫词艳调，反而意境十分高雅，台下围坐着一些客人，认真地聆听着。

　　看来，这个木木三眼光不赖啊，原逸磬心想。木木公子拒绝了小童继续带路，熟门熟路地领着他朝后院走，经过一座花园，再往里，是一个人工湖，一栋栋雅致的独立小楼，就若隐若现地掩映在草木花枝之间。

　　“原兄，看见那处水榭边的小红楼没有？正是三花姑娘的香闺。”木木三冲原逸磬眨眨眼，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

　　“呃。。。好。”原逸磬趁其不注意，撇过脸吐糟，我对你的奶牛小姐一点兴趣都没有，真的。

　　三花是姬子坊的花魁，一直倾慕木木三此人，可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木木三每次前来，大多是喝喝酒，听听曲，极少过夜，这姑娘也不过是白白付诸了一腔落花流水的情意罢了。

　　门童先前已着人来差报过，因此，不待二人走近，三花就带着侍女亲自出来迎接了。原逸磬定睛一瞧，此女粉黛朱颜，袅娜多情，确实是人间绝色。

　　这三花姑娘未语先笑，秋波盈盈地望着木木公子，在她眼中，原逸磬成了一堵背景墙，整个被忽略了，男人郁卒万分，心想，就算我对你不感兴趣，你也不能把我当棵葱啊，果然比不上师妹可爱。

　　“木木公子。”花魁被侍女搀扶着，腰肢款摆，亲昵地行了个半礼。

　　“起来吧。”木木随意地挥了一下手，介绍道：“这位是我好友，原公子。”

　　原逸磬此刻一身古装扮相，头上系着纱帽，一时也看不出特异之处，再说，木木三虽出生官宦，却是个喜好结交三教九流的人，平日里带来的朋友也不少，三花对原逸磬完全不放在心上，只不甚在意地点了一下头。

　　原师兄怀疑，他就算长了四个鼻孔，对方也不会发现的。其实不论男女，只要先天优势比别人强的，都会比较自负，就算对一个异性毫无兴趣，那也只能是我对你没兴趣，不能你对我没兴趣，原逸磬也是如此，所以他很火大，只觉得来这个地方根本是个错误，还不如回客栈睡大头觉。

　　此时此刻，安吉和彼伽正在翠烟湖附近寻人，一路跟到此地，麻须人的鼻子彻底失灵了，他的解释是，温泉矿物气体味道过于浓重，掩盖了人气。好不容易得到师兄的消息，安吉自然不肯放弃，她不走，彼伽也不会走，于是两人就等在车马必经之地，想着人既然进去了就总要出来的，守株待兔即可。

　　原逸磬和木木三酒过三巡，话过五轮，先头略有的一些不快也在这场酒酣耳热之中弥散了，三花姑娘就坐在一旁倒酒，偶尔抚琴吹箫，调节气氛。原逸磬虽说没有什么冒险奇遇满足听众，但这点难不倒他，中华上下五千年，神鬼仙怪的故事多如繁星，他从盘古开天地开始，几天几夜都讲不完，把个木木三羡慕得两眼发光，就连花魁小姐都对他刮目相看。

　　原逸磬朝窗外看看，天快黑了，酒喝得太多，肚子好涨，这木木公子酒量太好，自己险些斗不过，还是去尿遁一下，等缓过劲再来拼酒，男人酒气一上来，原有的一星半点小心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出了三花姑娘的红楼之后，他就遣走了侍女，笑话，男人撒尿，哪能让女孩子领着去，这么点路他还能不认得么？其实这会儿功夫原师兄已经有点醉了，否则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其是女性的。

　　“原公子呢？”侍女阿婴回去后，遭了木木三的责难，“不是让你随侍在原公子身边么？”

　　“可是，原公子说他自己一个人能行，硬是让我回来的。”阿婴委屈地咬着下唇。

　　三花偷觑了一眼木木三的脸色，见他有些不悦，遂赶紧训斥道：“啰嗦什么？公子让你做什么你便乖乖做什么，哪来这么些废话！”

　　阿婴只能再回到便厕门口等着，这原公子是不是在出大恭啊，怎生半天不出来？少女有些心急地在门口踱来踱去。

　　原逸磬其实靠在墙上睡着了，酒一喝多，加上这段日子的奔波，不久前又泡了澡，一泡尿没撒完，困意来袭，直接就站着打起了瞌睡，这招以前练功辛苦时大伙常干。

　　睡了不多久，他就感觉到一股寒气，浑身鸡皮疙瘩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头皮也阵阵发麻，怎么回事？男人睡意朦胧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还在便厕里站着。

　　这时天色早已黑了，厕间里暗的很，头顶上悬吊着的几块鬼木发出青白色的幽光，恍若鬼火一般。

　　“shit!怎么有人会喜欢这种光线，还用它来建房照明，搞得跟鬼屋似得。”原逸磬头脑尚有些不清醒，嘀咕着把裤带系上。

　　室内阴风拂面，气温骤降，几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要命了，看来这城内的气候也受城外影响啊。刚才进来时，原逸磬觉得这是一间五星级厕所，熏香、盆景、铜镜、香胰、净手用的热水一应俱全，另外还划分了专门的休息区，眼下东西还摆在哪儿，一样不落，可气氛却完全不同了。

　　男人酒醒了几分，洗了手，急着回红楼，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跟木木三辞别一声就去找家客栈安顿下来，明天还要去找师妹。

　　一出门，就见背对着这里站了个人，还不时走动一下，服饰瞧着像阿婴姑娘，可这女子却是个‘光头’，便厕建在隐蔽之所，姬子坊的姑娘们爱美，各自的香闺都不愿用黑漆漆的鬼木建造，只在楼阁内外悬挂些鬼木板，此时更显幽暗，夜色迷雾中一切都看不真切。

　　原逸磬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可这确实是个腰身纤细的光头女子，且走路姿势怪异，总有种扭曲了的感觉。

　　那女子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男人惊骇地惨叫一声，“啊！鬼啊！”这原以为是光头女子的人竟是一具着了女装的骷髅，原逸磬脑子一下子就乱了，哪里跑进来的怪物？

　　那骷髅下巴动了动，男人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那堆骨头在叫他‘原公子’，语气貌似还挺委屈的样子。

　　被原逸磬的一声大叫惊动，各栋楼宇中都传来动静，像是有人要出来察看。骷髅摇摇摆摆地开始向原逸磬走来，腰部的位置扭来扭去，骨头发出一连串的脆响。该死的！弱柳扶风真不是形容你这样的。

　　“给我站住！”他大喝道，自己却朝后退了两大步。

　　骷髅似乎朝他掩嘴一‘笑’，原逸磬顿时被这个动作秒杀，话都说不出来，对方见他不作声，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靠近，两个鬼气森森的大眼窝直视着他，老天！你干脆还是劈了我吧。

　　这时，各楼的人好像都出来了，原师兄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就被看到的场景震翻了，一群骷髅，一群穿了衣服的骷髅，都‘咔吧咔吧’向这里聚拢过来，有一只竟还叫着他‘原兄’。

　　原逸磬脑子一懵，瞪着已近在咫尺的那架白骨，大嚎一声，一拳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