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Espress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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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阿诺德醒来时撑头摁了摁太阳穴，起身，洗漱，煮咖啡，用早餐，一丝不苟，按部就班的生活标准程序。
盘子里是叠起的吐司切片，荞麦面包，烤好的培根，旁边放着瓶野果酱。前些日子养伤之余柯珀过得太清闲，无聊之下就在废弃院子里开荒翻土，栽下几棵小树苗以及薄荷等香料，想着以后结了果就可以自己捣成果酱吃——然而这甜腻味道的东西阿诺德是不会碰的，为此柯珀总觉瞠目结舌，能将干巴巴的面包吃成这样一副悠闲高雅的姿态，真是太值得人钦佩。
大抵是春末之后遭逢过太多劫难，柯珀·加百罗涅在这个仲夏之月里好吃好睡，阿诺德那边能使唤他的地方也不多，比起先前境遇来说实在安逸得很。时间久了以后对此习以为常，这会儿仍窝被子里睡得死死的，懒洋洋的光养出了不少膘。当他打着哈欠抹着泪花睡眼惺忪地走下楼来，衬衫领子凌乱地一半翻起，皱痕细碎而明显。阿诺德觉得这货简直是在挑战他接受程度的极限，真想将人撵出去。
洗漱完毕后的柯珀清醒不少，领子也整整洁洁地压平了，长腿一迈就在餐桌旁坐了下来，与阿诺德面对面，大手一捞，一手吐司切片一手果酱瓶子，悠然自得，动作娴熟宛如专业训练，吃得速度颇快却不失优雅。他昨晚风度翩翩的形象还历历在目，不知道多少人被他那副样子蒙骗了过去，实质上说直白了他就是一名在逃的政治通缉犯，重要等级榜上有名。
阿诺德慢悠悠地浅啜浓咖，晨间光景一如往常，餐桌上铺着一角暖洋洋的金色阳光，柯珀的手指间光斑错落，阿诺德一个分神视线就落在了那修长的、结着薄茧的指节上头。眼皮一跳，就像被燃着红点的烟头烫到了那样猝然敛了眼睑，睫毛上烫染了金辉。
喝完咖啡后阿诺德拈起餐巾抹了抹嘴，嘴唇翕动，朝柯珀交代道：“待会儿我就出门了，午饭你一个人，自己想办法搞定。当然不吃我也没有意见。”
“……快走吧你。”柯珀差点噎死。
阿诺德当做没听到，什么也没附带在身上，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庄园。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提了一只保险箱，当时柯珀拿着把小铁锹和水壶蹲在庭院里又翻土又浇水，摆弄他种下的小玩意儿们，听到身后动静一回头，阿诺德提着箱子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
“……”
柯珀回房把溅满泥巴和水渍的皱巴巴的白衬衫脱了，光裸着上身用湿毛巾擦了一遍。完了……肌肉都开始松弛了……柯珀深深反省，决定不再多睡懒觉，趁着膘肉还没垒成一定程度赶紧扼杀于萌芽状态。换上干净衬衫，整顿完自己后他才敢再次出现在喜怒难辨的阿诺德面前。有洁癖的人真可怕，柯珀感慨，庭院里那一个回头让他差点心跳骤停。
阿诺德坐在年岁久远的沙发里，低头将金属箱打开，将蒙着深色布的一块方形板取了出来。柯珀下楼时恰巧看见这一幕，他没多想，自然而然地问了句，“这是什么？”
阿诺德也没有避讳他的意思，坦然地耸肩，等到他走过来坐到附近时才一挑眉，掀开了幕布。
布下是一幅油画。颜料早就干了，微微的皲裂。但这只是赋予了它岁月魔法般的沉淀与深重感。画面色调冷艳而矜贵，透着高雅的、无与伦比的贵气。厚重的画布右下角笔触勾勒出落款，柯珀眨着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阿诺德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宣告真相：“安东尼·范戴克的作品。”
柯珀吃惊地瞪大双眸。“不是被辛笛娅·丹古取走了吗？这是那幅赝品？”他带赝品回来做什么？
铂金发男人摇头，“货真价实。”
不需要看也知道柯珀的表情定是很精彩。阿诺德的手来到落款之下的画布边缘，大拇指的指甲盖将上头一层薄薄的颜料搔刮去，现出淡淡的钢笔痕迹，那大约是个人名。至于究竟写的是谁的名字，那不在可以研究的范围之内。最上方一层颜料褪去后，底下的颜泽明显不同，是范戴克向威尼斯的大师提香学习的柔暖风格，与他惯常的冷艳色调反差极大。柯珀的眼神透着疑惑，阿诺德解答：“范戴克这幅画真正的价值就在于，画中画。世人所料想不到的秘密。”
柯珀这才恍然大悟。将这样一幅臻品堂而皇之带回家，他不得不用狐疑的目光看待这个闷骚至极的男人，原来他早就一声不吭地将已知真相藏着掖着，而他就像个本不该出来晃荡的小配角，偏偏横插一脚出来为主线剧情忧心烦扰——阿诺德可能在一旁看他纠结着思考时，习惯成自然地就在暗暗嘲笑他吧。
这样一条线理顺，辛笛娅·丹古用一幅赝品掉包的……依然是一幅赝品。真正的大师匠作早就被阿诺德收入囊中了，或者早在他的控制范围内。那两幅都是高度仿真的作品，程度有微妙差距罢了，想必不是内行人也很难鉴定，她一时还察觉不了。
“然后呢？真迹就……”他的视线下移，再缓缓转回到阿诺德波澜不惊的脸孔上，“……这样被你‘私藏’下去了？”
说私藏是很褒义的措辞了，天知道他原来是想说的假公济私来着。虽然按照现阶段的接触和他的直觉来看，阿诺德又不应是这样的人。
可他竟没有否认，破天荒果断地点头肯定，浑然不明他语中深意般。
“你应该看得出来，这幅画意义特殊。不觉得交给政府管理太不值得了么。”他的语气仿佛理所当然，“不过我似乎也用不到，挂去情报局总部的话，总部都是些不懂艺术的人，还不如扔给Giotto。”
“扔给Giotto更加暴殄天物好嘛！”柯珀立即抗议，还不如交给他的加百罗涅呢！
阿诺德凉凉瞥他一眼，意味不明。柯珀感觉这眼神令他受到了侮辱，无比悲愤。
此事揭过不提，暂告一个段落。阿诺德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将它展平了搁在纹理斑驳的木茶几上。柯珀好奇地凑近一看，登时深锁眉头，即使知道这些事不需要他操心，他还是忍不住如此。纸条上是刚劲的潦草字迹，不知出自谁人之手，大致写了个地点，时间。阿诺德这明显就是特意拿出来给柯珀看的。
“想去看看么？”
“这是什么？”柯珀掀起眼皮，眼梢微微上挑，眼珠漆黑，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眸与阿诺德对视。
阿诺德不动声色地将纸条重新收起，回答他：“交易现场。”
时间是一周后，在沿那不勒斯海岸线上的一处货运码头。某种层面上来说，火车站的停运为一些特殊货品的偷运也带来极大的不便，损失不可谓不巨大，剩下的方式不过航运一途，并且海上贸易作为从古以来就极其重要的运输及贸易方式，其中各环节的处理自然要来的更复杂难办些。辛笛娅·丹古能早早打通障碍，确定好交易地点时间，可见她这株毒瘤扎根之深，影响之远。
一周，七天，可以做很多事情。
阿诺德的业务其实挺忙，柯珀并不是天天都能见到他，更多时候是他都等得要睡眼朦胧了，庭院尽头那一扇老旧的铁质大门才吱呀地被人推开。直到纸条上所写之日临近，阿诺德才逐渐空闲下来，不再忙着应付政府要求的工作。柯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反正看到这个人闲下来他就特别激动，脑抽一般去买了两张歌剧院的票子，不过只是附近一家小型的歌剧院，上演的是莎翁的戏剧。
说来奇怪，在柯珀厚颜的邀请之下，阿诺德竟格外赏脸。
兴许是因为可能在第二天晚上，这件麻烦事情就差不多可以彻底落幕，只是发展过程中还不知会有什么突变。当然他相信是他多虑了，阿诺德应该不会为此在意，更别提紧张了。两人踏着夜色，行走时仍是颇为生疏的感觉，相距足有半截手臂长度。他们在开演前半小时抵达歌剧院，入场落座。
莎翁的剧目在圣卡罗歌剧院演出时规模盛况空前，贵族资本家人人前仆后继地热情捧场，而在小型剧院里，道具，演员，音乐，舞台，演技，张力，种种一切都打了不小的折扣。然而阿诺德却无端地仿佛心情还不赖，比起圣卡罗歌剧院那种奢侈高雅的场合，他或许更青睐像这样更自在，小资一点的，遇见的观众里也没那么多金玉其外、只会惺惺作态的高端阶层。
光影蒙昧的扑朔间，柯珀偷偷将视线侧移，慢慢跳动的光亮将铂金发男人坚冷的侧脸轮廓，曲曲折折地勾勒出来。清晰，却也离奇的朦胧，像是太过虚幻的一场幻觉。
不过，这样感觉就更靠近一点了。
柯珀搁在扶椅上的手缓缓收成拳，又缓缓松开，无声吁出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Espresso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