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不换[前传]》夙夜笙歌

2、4、5、6章

　　清晨，天才刚刚亮了没多大一会儿，齐国的军队在连夜攻下了逐鹿岭后，挥军直下，杀了驻扎在宏城的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凌非所在的那条永安街，地处偏僻，距离城门有好一段路程。也正因为如此，城门内外厮杀不断，数不清的羽箭从城墙上方射进敌方阵营，生命在此时是如此的不值钱，轻易就被带走。

　　攻城用的云梯架到了城墙上，齐人一个接一个的往上爬，多数都在半途被截住，或是羽箭，或是滚石，又或者是烧开了的油，即便是侥幸爬上了墙头的，也都被大刀长矛给送去了地狱。

　　形势看起来是一片大好的。

　　然而交战双方都知道，那只是看起来而已。

　　继虎峡关被破，逐鹿岭几近失守后，驻守西北边境的将领，在派人送八百里加急，进京去请求调兵支援了的同时，下令让驻扎在宏城的军队提前做好了些准备，箭支，滚石，热油，但这样的准备，物资自然是有限的，要不了多久就会消耗殆尽，然而这个时候，因为多年平稳安定的生活过习惯了，使得士兵根本还不在状况。

　　齐国此次是有备而来，连夜攻下逐鹿岭后，直接打上了宏城的主意。之前攻城的士兵打了头阵，来消耗宏城的兵力物资，援军随后而至，力求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这座有着西北明珠的美称的城池。

　　在两国军队交战，厮杀声震天，鲜血染红大片土地的时候，城中的被惊醒了，然后便是漫无目的的逃亡，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要远离那片修罗场，越远越好！

　　人这种动物，最容易被强烈的情绪所感染，从离城门较近的地方逃亡而来的人群，他们那种绝望恐惧的情绪，轻易就感染了永安街的人。

　　之后，便是少年背着凌非，从客栈楼上出来时所见到的景象了。

　　混杂在性别年龄不一的逃亡人群中，凌非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她住了几天的那间客栈，心里泛起异样的情绪。

　　那是她灵魂穿越时空，初到这个世界的容身之处，几天的时间里，她有过迷茫过，反思过，忐忑过以及微微的嫉妒过，还来不及理清一切，就要被迫离开了。这样的感觉，有些类似雏鸟情结，虽然她在之前的那个世界活了二十多年，但对这个世界而言，她却是一无所知的。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又或者，归来时，是否景物依旧？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一切从这里开始，亦是在这里结束。

　　……

　　宏城以南，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林海。盛夏时节，入眼的是一片葱郁的绿色，树木枝干粗壮笔直，树叶繁茂。林间又有低矮的灌木丛遍布。大型的野兽一般只在山林伸出出没。除了原本就是林中零散村落中的人以及一些猎户之外，平日里基本没有会进到这其中来。

　　但在这种战乱的时候，这儿无疑的最好的避难所。在赤日河岸已经戒严，宏城周遭又没有安全的避难之地时，只要不过分深入林海深处，只在外围走动，安全基本能得到保证。齐人自然也不会为了这些逃亡的百姓，浪费兵力深入林海。且林间食物丰富，只要在此躲过一段时间，等战事平定了之后再出去就行了。

　　韩萧背着凌非，挤在人群中，从南面出了宏城，进入了林海之中。

　　“曦儿，怎么了？”感觉到背上的女孩在轻轻拍着他的肩，韩萧扭头，语气有些担心的询问道：“有哪儿不舒服吗？”

　　凌非微微摇头，对他的第二个问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然后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人，又指了指自己，接着是脚下的土地，意思是让他放她下来自己走。

　　背着一个人跑了这么远的路，即便少年的身体再好，耐力再强，也是会累的，进入林海之前，凌非就已经听到了他愈发沉重的喘息声。进入林海之后，路变得更难走了。

　　这具身体不过是十岁左右，凌非却是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不会天真的把别人所做的一切当做是理所当然。在生死关头，大多数东西都是不可靠的，亲情，爱情，友情……这个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少年，不仅没放弃她，还带着她逃亡，背着她跑了这么远的路，已经很是难能可贵。

　　她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尽力让自己别成为他的负担。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休息了这么几天，到底摆脱了连行动都成问题的要命境地，更何况如今的情况也容不得她多做考虑。

　　如凌非所观察到的一样，韩萧现在的状态不大好，只觉得累极了，脚越来越重，但他始终没想过要将凌非丢下，甚至连让她自己走，他都不曾想过，因为她的身体那么弱……如今，凌非自己提了出来，他本是想拒绝的，却在看见女孩眼里的执着后，妥协了。

　　“拉紧我的手，别摔着了，要是累了的话，一定要告诉我！”韩萧抿着嘴，脸色不太好。这是他曾发誓要护得她一辈子的妹妹，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将来还要再为了她寻一个疼爱她的夫君，而不是像这样，跟着他千里奔波，在途中病倒，好不容易到了预定的地方，却不想战乱忽起，累得她跟着逃亡。

　　凌非自然不会知道少年的自责，她只是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在做事。被他一路拉着往林海中移动，她低头看了一下两人牵着的手，少年的手很漂亮，手指干净而修长，而她的手则很小，是柔弱无骨那种类型的，肌肤仍旧带了病态的苍白色。

　　就这样看着，她居然会觉得心安。

　　清晨的林间，灌木草叶上的露水还未蒸发，即便前边已经有人走过了，没过多大一会儿，兄妹俩的衣衫便有多处都湿了，韩萧身体好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凌非却觉得有些冷了。

　　“曦儿……”韩萧低声唤她，眼里满是心疼的情绪。

　　凌非摇了摇头，回给了他一个“我没事”的眼神。

　　即便是到了现在，她依旧不愿意开口说话。前世的她本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穿越过来，又一无所知，只能沉默着，对于孤儿来说，最渴望的莫过于亲情。这几天里，少年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有那么点的嫉妒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的，但更多的却是担心，担心在她开口之后，万一说错了什么，使得少年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然后……

　　多少，是觉得有些愧疚的。

　　跟着人群又走了一会儿，之后在一处还算空旷平整的地方停了下来，大约是要在此处安营扎寨了，凌非这么觉得。

　　少年拉着凌非在距离人群有些远的地方停下了，让她坐下休息，他自己则是在周围捡了些干枯的树枝，准备用来生火，先将两人被露水打湿的衣服给烤干，他自己倒是没事，却是很担心这么一折腾，妹妹又再度病倒，那可就糟了。

　　凌非安静的坐在那儿，背靠着树干，打量着不远处的人群。

　　同刚出客栈那会儿看到的一样，一群人的表情依旧不一，却又有细微的改变。之前的完全是绝望恐慌，如今多了其他的，迷茫，无助，侥幸……在极个别的人眼里，她甚至看到了类似于兴奋的情绪！

　　这让凌非心里生出了不好的感觉。

　　这样的世道，其实哪儿都不是绝对安全的。即便是太平盛世里，也不时会有凶案发生。

　　韩萧见了一堆枯枝抱了回来，从地上扒出少许干燥的枯叶，分出了一部分枯枝架在树叶上，从凌非一路抱着过来的包袱里找出了火折子，开始引火。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很久以前，就又了火柴这种东西，再到火来的打火机，各种方便。对于火折子这种东西，电视里倒是能见到，却看不真切，现实里完全没影儿。

　　如今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多少会有些好奇的。

　　于是，韩萧便见到了这样的画面，长相乖巧的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手里的火折子，眼里有几分好奇，长发显得凌乱，巴掌大小的脸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还往外冒着细小血珠，显然是方才在林间行走时，被两侧的灌木荆棘之类的东西给划伤的。

　　“曦儿，疼么？”他问，伸手轻轻抚摸她脸上的伤痕，“是哥哥没本事，没能好好照顾你。”

　　凌非摇头。眼前的少年，绝对是个称职的好哥哥，战争的本质是人祸，而天灾人祸一类的，从来都是半点不由人。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它就不会发生的。所以，怎么能怪他呢。

　　对妹妹这么好，好到愿意将所有的额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的少年，在男尊女卑的古代，比现代的大熊猫更为稀少珍贵。

　　凌非看着眼前陷入自责的情绪里的少年，而后又移到不远处的人群中的某些人身上，只觉得十分的庆幸。

　　凌非坐在少年刚才升起的火堆旁边，一点儿也不顾及形象的，扯着衣袖裙角凑近了火堆去烤。

　　林间有风吹过，加速了衣衫上的水分蒸发，同时也带走了身上的热量，凌非年龄本来就小，而且还病着，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这下更是冻得直发抖。只犹豫了一秒，她就果断的往少年身边蹭过去，贴着他坐下了。

　　他们这一路走来，所碰到的灌木丛本大都是低矮型的，凌非由于身高缘故，不幸中了彩，而韩萧身上的衣衫却大部分都还是干的。大清早的，听到了窗外嘈杂的声音之后他就匆忙起了身下了床，来敲了凌非的门，将她叫醒之后，又匆忙收拾了一些东西，就背着她出了客栈，跟着人群踏进了宏城南面的这片林海中。

　　见妹妹冷得直发抖，韩萧不由得有些担心，曦儿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很清楚，如今这么一折腾，他也只能祈祷她的病情不要反复，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即便他能找来大夫，在药材一事上，却是无能为力的。

　　丢下了手中拨火的树枝，韩萧伸手就要去解自己的衣衫。这时，一直苍白的小手从侧面神过来，阻止了他。

　　不要。凌非摇了摇头，固执地看着他。

　　开什么玩笑，在这见鬼的破地方，她本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腿不能跑，还带了一副病怏怏的身体的前提下，眼前这少年可是她唯一的依靠，她冷点儿没关系，退一步来说，就算病情复发了也都有挽救的余地，因为会有人照顾她。

　　但这少年却不能出一点意外，即便他看起来一副身体很好的样子，凌非也不愿意冒这样的险。如果他病倒了，她连自顾都不一定做得到，就更别提照顾好他了。

　　她刚刚来到这个时空几天的时间，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又是变成了一个年幼的女孩，安稳日子还没过上几天，战争就爆发了。在这样混乱的世道里，她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一个人扮演监护人这个角色的话，她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曦儿乖，哥哥不冷的，倒是你，若是再病了的话，可就麻烦了。”韩萧以为凌非之所以拒绝，是因为担心他，于是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上弯出一抹愉悦的弧度。

　　凌非忍不住自然之道眼前的少年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忍不住想翻白眼，这是古代的妹控吧……不能开口说话，那就只能换其他方法了。

　　原本还想稍稍矜持一下的某女，这下彻底不干了，在少年呆滞的目光中，三两下脱下了草绿色的襦裙，挂在了一旁的树枝上，仅着单衣，果断蹭进了他的怀里。

　　“曦、曦儿……”韩萧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样的封建社会，对男人的要求放得极宽，对女人却是十分的苛刻，女子到了一定年龄之后，就连私下跟男子说几句话，都是要不得的，更何况凌非这样。

　　而乱世中，又是另一种情况了。很多人连吃的东西都没有，被活活饿死了，在寒冬的季节，不仅饥饿情况加重了，更又不少人因为找不到御寒的衣服，被活活的冻死的。

　　如今的情况，正巧发生在两者之间，封建依旧，乱世初起，他们又跟人群隔得有一段距离，众人正自顾不及，哪有时间注意别人。

　　所以，韩萧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按理来说，是应该马上该制止的，可是……

　　身形娇小的女孩在他怀里轻轻蹭了下，说不出的亲昵，他有些动摇了，反正也没别人看见，且他们又是兄妹，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算过吧……

　　于是，情况变成了这样：

　　凌非窝在少年的怀里，安静的看着不远处显得有些混乱的人群，若有所思。少年脸上的情绪却是有些复杂，自责有之，心疼有之，纠结有之，但此刻更多的却是喜悦。

　　他一直都很羡慕那些同窗友人，一样都有妹妹，可别人的妹妹都那么的乖巧，不仅是见面时会甜甜的唤上一句“哥哥”，在学女红时，也会给他们绣上一些荷包香囊之类的东西，对然比不上家中绣娘做的精致，却胜在那份心意。

　　那时的曦儿，在家里的几个孩子中，虽然比不得大姐在诗词方面的造诣，但在女红这一块，却是极有天赋的，不少学了一两年的孩子，还比不得她做的东西来得精致。
　　然而，她不仅不曾送过他东西，自五岁以后，就连“哥哥”都没再唤过他一次，他曾试过跟她讨要那些成品，但她宁可全都烧掉，也不愿送一件给他。

　　自那以后，他便不再对她抱有这类的期望，但在宏城的那一场病之后，她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会对他笑，甚至愿意依赖他，自然得仿佛他们自小便这般亲昵的一样。惊喜来得太快了些，知道现在，他都不敢完全相信，生怕哪天突然就变回了从前那样，得到后再失去，比不曾得到更痛苦。

　　……

　　在战争爆发之后，逃难人群的聚集之地，历来都是嘈杂且毫无秩序的。

　　林海之中，除了各种鸟儿的啼叫声之外，就只剩下风吹动树叶的沙沙的响声，以及，山间泉水流淌的哗哗之声。

　　这儿距离永安街虽然已经很远了，而且又有繁茂的树林作为屏障，但生火做饭的炊烟，却是会轻易暴露了众人的所在地，好在，齐人并非凶残嗜杀之极的人。两国交战，刀剑无眼，时常会有无辜百姓被牵连，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但战后，对待占领城池中的百姓，虽然政策上十分的苛刻，但性命却是能得到保障的。

　　一方面是因为如此，齐人压根就没必要为了他们这些逃命的百姓，出动军队进入到这一望无际的林海中来搜寻，所以，这些逃亡的百姓，才敢堂而皇之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生火做饭。

　　凌非作为一个外来者，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短暂的吵闹之后，那边的人群似乎达成了共识，推举出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出来，须发皆白，身体甚至有些佝偻看，因为方位以及距离的因素，凌非看不真切他的脸，无从辨别什么。

　　老者的手在不断的挥动着，一会儿指这儿，一会儿又指哪儿的，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凌非只能隐约听到几个字。

　　人群开始动了起来，老人及孩子往一个方向靠拢，身体强壮的男人站到了一起，身体健康的少女及妇人，也被单独分了出来。老者又交代了些什么，男人们率先朝着树林深处走去，少女及妇人们跟随在他们后边，一道离去。剩下的人，则自发的开始清理周围的杂草树丛，没有任何工具，他们只是在尽自己的努力，在做这么一件事。

　　凌非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默契，大约是因为住在同意片区域里，时间长了，彼此熟悉，且或多或少都知道点他人的习惯。

　　因为对战争的缘故，大家刚开始还很恐慌，逃离了危险区域后，经过短暂的混乱无序之后，忽然出现一个德高望重（猜测）的人之后，情绪很容易就恢复了，开始分工合作，看样子竟是想长时间呆在这个地方样子。

　　凌非怀疑，他们是不是想蹲在这片山林里，直到战争结束了才出去。

　　那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又冒了出来。

　　孤儿院的孩子，各自有着悲惨的身世，缺乏安全感，防备心很重，即便是长时间呆在一起，也很难有很深的感情。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云朵则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意外，最后成了催命符。

　　之前，在享受到了少年对这具身体的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时，她就嫉妒过，如今，见了不远处那群人之间的那种默契，她再次嫉妒了。

　　对这个时空而言，她本就是一个外来者，她的世界观与价值观，跟这里的截然不同，如若不是占据了这具身体，有了这么一个“哥哥”，那种孤独的感觉，恐怕只会更强烈，处理不好的话，她丝毫不怀疑，总有一天她会整个疯掉的！

　　窝在少年怀里，凌非只觉得越来越烦躁，那群人顾自做着自己的事，不曾理会他们，那个老者曾回归头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没有了下文，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因为从她醒来，他们就住在那间客栈里了，由此可以猜测，他们兄妹俩不是那周围的人，甚至极有可能不是这座城池的人。
　　于是，问题出来了，他们究竟是哪儿的人，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是否家中遭遇了什么不测，或是出了什么意外，等等。她无法想象，如若父母健在，照古人的规矩来看，怎么会让这两个不大的孩子单独出门，身边没有大人陪同，在其中一个病的如此严重的时候，也不见音信。她甚至不曾在少年的口中，听到过一句有关父母家庭一类的话。

　　越想越烦躁，她觉得她要么就是跟这个地方气场不对，要么就是这群人。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一定要离开！

　　不然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露馅了的话，就连这唯一的“哥哥”估计都保不住了。

　　柳守业如今已经年近古稀了，须发皆白，身形也微微有些佝偻，但他自问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好歹是曾经做过吏部尚书的人，即便是因为牵扯进了晋王谋逆案中，最终被逼得辞官归隐，珍珠与鱼目，却还是分得出来的。

　　四个月以前，那个叫做韩萧的少年，带着妹妹韩曦来到宏城，在永安街落脚。大约是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那个女孩没两天就病倒了，之后病情一直反反复复，如此过了四个月。

　　那个女孩因为久病，极少出现在人前，他不好给出什么评价，但那个少年，却绝非常人。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便已经能够完美的隐藏自己的情绪，一直顶着那张让人看了如沐春风般的笑脸，若非前几日那个少女情况一度十分危急，他因为太过担心而露出了破绽，他定然还会被骗下去。

　　前几日，那个女孩情况好转了之后，他竟然在那双很少有情绪波动的眼里，看到了遮掩不住的喜悦，这是之前不曾有过的，也不知这中间是否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

　　自齐军攻破虎峡关，在逐鹿岭与离国军队僵持着，宏城的情况便一直很微妙。今日一早，齐军挥军直下，与驻守宏城的军队交上了手，城中百姓纷纷逃亡。

　　他领着永安街的人一道进了这片林海，韩萧也背着妹妹跟在他们中间。永安街这个地方，街坊邻里相处得都很好，看似热情好客，实则有些排外，他竟也知道，跟到了林中之后，便带着妹妹离开了人群，不远不近的跟着。

　　安抚完惊慌的人群之后，他回头去看了一下这对兄妹，便又发现有了新的情况。

　　那个叫做韩曦的女孩，一路走来，他也没曾仔细去注意过，如今看来，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十岁的孩子，且又是女子，但那双墨黑的眸子里，却平静得很，也看得很明白，知道这群人是有意识的排斥他们，却不曾埋怨。

　　也不知是怎样的人家，竟然养出了这样一双出色的子女，还放得下心让他们独自出远门。

　　不是他不想接纳这兄妹俩，明知他们不凡，但是无能为力。他在永安街虽然颇为受人敬重，却不好提出来让大家接纳他们，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有些担心，这兄妹俩，不是他能笼络得到的。

　　既是得不到，那便陌路吧。

　　……

　　呆的越久，凌非觉得心里越烦躁。她就是眼红，在感情这种事上，她一向是见不得人家过得比她好的。

　　她也知道这样跟着熟悉周遭环境的大部队，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可她就是不舒服，就是想离开。然而说服眼前的少年，却不是单单用眼神就能表示得清楚的。

　　想来想去想了半天，还是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开口说话。绝对是风险与机遇并存，但风险明显大于机遇的情况。

　　不说就无法离开这个让人十二分不爽的地方，说话，那可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的，且不一定能说服成功。

　　纠结！

　　最终，凌非还是想要博一次。在脑中想好了措辞了之后，不着痕迹的轻呼了一口气后，她扯了扯少年的衣袖，让他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来。

　　“我、我们、走、走吧……”声音里犹自带了几分孩童的甜糯，更多的却是久病后的沙哑。“可以吗？”她看着他，眼里带了几分请求。

　　韩萧闻言，直接愣住了。

　　又多久没听到曦儿的声音了？她上次同他说话，好想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吧……初到宏城，因为水土不服以及心思极重，没两天她就病倒了，难过也不跟他说一下，自己咬着牙硬撑，还是照顾她的时候，夜里听到她再睡梦中喊疼。

　　自病好了之后，她忽然同他亲昵起来开始，他不止一次设想过，她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开口同他说话。

　　“可以么？”凌非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次。

　　她如今这身体虽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但内里却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对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怎么都喊不出哥哥两个字。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口说话，她已经尽可能简单的将内容精简了，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怕少年发现她的异状。

　　她开口之后，他的神情就变得有些恍惚，仿佛在回忆什么事，这让凌非的不安又增加了一分。

　　韩萧被从回忆中扯了回来，收敛了一下心神，目光落到凌非身上，眼里有这她看不懂的情绪。

　　“曦儿可以告诉哥哥，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吗？”声音很温柔，隐约带了那么一点儿诱哄的味道。

　　凌非在黑线的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他没一口拒绝了，而是愿意问原因，而且从他的态度来看，好像也不曾怀疑什么。

　　凌非设想了一下十岁孩子的语气该是怎样的，然后咬着唇，回道：“这里不欢迎我们。”的确，那群人有意无意的在排斥着他们。

　　韩萧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道，却不曾想，妹妹也这么敏感。之前毫不犹豫的就跟着这群人进了这片山林中，也是因为看到了领队的是那个老人，这些人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周遭的环境定是十分熟悉，跟着他们，安全基本是能得到保障的。

　　他们的排斥，他能理解，他们兄妹俩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有着金钱交易的陌生人而已，该有的礼数基本做全了，却不会轻易接纳别人插进他们的团体里。

　　他原本的打算是就这么装糊涂，只要他们不做得太过明显或是直接开口赶人，他就装做什么都么都不知道，继续带着曦儿呆在他们旁边。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以曦儿的安全为前提的。

　　却不想，她会这么敏感，察觉到了这群人的排斥。

　　他在担心她安全的同时，也希望他过得开心，毕竟，是他将她带到这儿来的。

　　“呆在这里，曦儿觉得不开心吗？”他问道。

　　凌非点头，“嗯。”

　　韩萧最终下定决心，顺了妹妹的意，离开这群人。但在这之前，还要做一些准备。

　　“既然这样，那就离开吧。”韩萧摸了摸凌非的头，将她放到了火堆旁边。“曦儿在这等着，哥哥过去那边一下。”

　　凌非再次点头，模样乖巧极了。

　　韩萧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往柳守业所在的方向走去。

　　凌非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这无疑是个好看的少年，眉目俊秀，气质清雅，修养极佳。这样一个人，放到现代去，不过是一个才上初中的孩子，出色的外貌以及良好的出身，生理心理都还不成熟，连照顾自己都成问题，就更别说其他人了。然而在这种封建的朝代里，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成年人了，不少人都在这个年纪成家，而后立业。无论是什么样的家境，男子的地位总是远远高于女子，即便感情再好，也极少会有人这么宠妹妹的。

　　凌非觉得自己运气真好，居然遇上了这样一个人。不曾多过问什么，只因为她觉得不开心，就答应了带她离开，却又不是冲动的人，知道要做好准备。

　　凌非远远的望着，他跟那个老者请教问题，具体说了些什么听不到，但他回来之时，脸上的表情却带了两分轻松。

　　“曦儿，待你的衣服干了之后，哥哥就带你离开。”少年坐到了她身边，自然的将她往怀里带。

　　凌非身体僵了一下，最终忍住了没有挣扎。

　　却不知韩萧比她还紧张。还没懂事的时候，曦儿跟他很亲近，时常吵着要他抱，而他也愿意陪着她玩。就像方才那样，小小的软软的身子，往他的怀里蹭。然而懂事之后，渐渐的便与他疏远了，后来甚至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因为她之前的亲近，他太过高兴了，询问完柳守业之后，回来便习惯性的去搂她。就像小时候，每次出门归来，她都乖乖的守在他门口等着，他总是顺手就将她抱进怀里，简单问些问题后，就把特意带的小吃食拿给她。

　　直到如今，他还清晰的记得她那时的表情，笑得十分的开心，眼睛都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他自己都知道，原来那些习惯，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之前因为她的疏远，被下意识的隐藏了起来，如今因为又因为她的亲近，汹涌而出，不受控制。

　　幸好，她没有反感！

　　半个时辰之后，凌非的衣服的完全干了，韩萧收拾了东西，将火堆灭掉之后，带着她离开了。

　　柳守业望着他们兄妹俩一路往北行去，这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将来会在这片大陆上掀起怎样的风浪，而他，则因为见证了这段历史的开端，而被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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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乱世离国卷总共三十章，每三章并为一章，作为前传来发。这本书写到现在，跟我的想象差距太大，本来想修文的，想了想还是没动手，最终决定把他当做前传来发，觉得剧情进展慢的同学可以从第二卷【碧海花都】也就是第十一章开始看起，完全没有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