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筒劝》一树雪衣

3、第三章

　　三

　　这一日，表叔将我带到书房里去。说是书房，其实也没几本书，这和我家很不一样。
　　“你师傅是初平山人？”表叔问我。
　　初平山人？嗯，这是师傅的号。我点点头：“是的。”
　　“知道你师傅早年雕的天封塔值价几何吗？”
　　师傅当年曾去宁波游历，天封塔就是在那儿雕刻的。几十年过去，那塔雕已是价值连城。
　　不等我说话，童楣香他爹自言自语起来：“前不久，有人在你师傅老家发现了一座山。”他满意地看着我睁大的眼睛，“你应该也是知道那个地方的吧？”我沉默地点头。
　　“那里如今都快被人搬空了。”这个结果师傅早对我有所预言，看来师傅是知道人心世相的，他早已经看开了。
　　“你师傅的那些遗物可真热闹啊！”表叔很快地又连上一句感慨，“你师傅他可真是一个寂寞的人哪！”
　　后一句话差点让我落下泪来。我低头欲做掩饰，又听他问我：“你害怕这寂寞吗？”
　　我摇摇头：“早年跟了师傅，师傅就说要耐得住寂寞，刚开始侄子是不懂的。后来师傅走了，侄子一个人慢慢地就明白了。侄儿不怕！时间会很快过去的。”
　　“难怪你父亲那么不放心你，一定要将你托付给我。直生，你和你师傅是干净人，不像我一生都在烟火里闯荡。你父亲是相信我的，你也信我吗？”我真庆幸自己从未跟着外间人一起骂他“王八”，这个表叔，我是喜欢的。
　　“你安安心心做你的刀工吧，我会与你父亲商量的。”谈话的最后，他这样说。
　　可是我很怀疑，我爹他能同意吗？
　　一个月眨眼过去，我没有表叔的消息，更没有童楣香的。那个家伙打上次托付我给他弄根木簪后，就不见了。其实簪子我早就做好了，细细的一根沉香木，没有任何饰物，我只在簪子的周身遍刻了一些字，是汉朝的《古诗十九首》。
　　其实我是经常会想起师傅的。师傅在世时，有时候睡着，有时候醒着，极少时会醉着。
　　睡着的师傅没有一点声息，他只紧紧闭着眼睛、紧紧握着手里的小刀。醒着的师傅总是在雕些什么，有时候也能看到师傅读文章，师傅是极爱《赤壁赋》的。只有醉了的师傅会读诗，反反复复都是汉朝时的句子。
　　师傅孤身一世人，没听他说过哪个女子的故事，但是我总会猜想，师傅心中定是有所思的，思的是远道上的人儿。
　　也不知道童楣香那个家伙干么事去了，许久不见他来催我，我也不急，再不像上次送碧筒劝那般巴巴地送去。
　　又过了一段时日，父亲居然让刘玉春老管家来接我回家，刘管家是我爷爷那时的老家人了，听说我爹儿时的小命也是他救的，他在家中地位不逊于我父亲。
　　“我跟你表叔给你定了一门亲事。”父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真让人意外。
　　“儿子没有功名在身。”我很疑惑，说实在的，哪家愿把宝贝女儿嫁给我呢？
　　“算你也有自知之明，若非那女儿家里亲自来提，为父我是想攀都不敢想的。也算你小子走运！“父亲一边说一边乐乐呵呵的，我很少看到他这么畅怀的样子，没什么异议，婚事也就定下来了。
　　此后安心呆在家中做活计，转眼间，大婚之日就近在眼前了。只有一桩事情，让我觉得很是好玩，童楣香那厮总算记得让家人来取他的簪子了。我想，他总算暗恋成功了，只不知他将要表白的是谁家女子。其实童楣香这人还是挺老实不错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总觉得这家伙是个小男人。哎，我对他算是够兄弟义气的了，送了他两样东西，从没说他女里女气的。
　　一心用在手中的笔刀上，不问世事，只知道家里一切都布置好了。新娘子一家倒也爽利，也不让我上门亲迎，只等我上喜堂跪拜。还没见到未来的妻子，我已对未来的生活展开期待。直到入了洞房，直到饮了交杯酒，直到我掀开了那火一般艳艳的红盖头。
　　手里握着我雕刻的小碧筒劝，头上插着我雕刻的木簪子，凤冠霞帔坐在我面前的是谁？
　　“这是什么？”我长吁一声气，指着碧筒劝问道。
　　那人回答说：“你送我的聘礼。”
　　饮过酒的脑子有些迷糊了，簪子上的字一颗颗放大在面前，“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爹说，这个可以算作是我俩的定情信物了。”该死的表叔，怪不得那么多人骂你啊！突然明白，我是不胜酒力的，今儿是我第一次喝酒，就醉了。
　　陷入迷糊之前，我只记得抓了那人的左手，笑嘻嘻问道：“女扮男装！你跟着你爹做生意。你这只手，是打算盘练的吧？以后你养家，你生娃，呵呵，呵呵。”
　　真的，童楣香，娶到你，是我的福气。
　　师傅，直生我再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