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筒劝》一树雪衣

2、第二章

　　二

　　我的师傅是王氏叔远。师傅说我像他。
　　师傅小时抓周拿的就是一把小刀，人人以为他会醉心于武术，后来人们也以为我会。谁知道呢，师傅会成为那样的人，而我跟他一样。
　　师傅少年时代最好的伙伴就是一把小刀，他常常带着他去村里后山。后山是荒凉的，没多少草木，放眼望去，塞了满眼的石头，鸟兽也不多见，怕是那山上不好讨生活的。每天山上山下来回，几年后，家人忍不住好奇跟在他后头，发现师傅将一整座山的石头都刻出了名堂。那座山不止是山了。多少年后我成为师傅的弟子，带着师傅的遗物回去看时，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将师傅留给我的核舟细细抚摸，好像看到年轻时候的师傅，他在月光下刻着什么，而同一片月光下的我，笑着。我知道，自己的余生要干的是什么。
　　谁能理解这种想法呢？
　　有时候我觉得童楣香也许能够。我记得，那时我被父亲关在书房里读书，我将头上发簪取下来，在书桌、书架和椅子的隐密处磨划，后来被父亲发现了，挨了好一顿打。父亲那时对我求取功名一事是心灰意冷了，他索性将我托付给了教子有方的表叔管教。我的表叔，也就是童楣香他爹，他打儿子降生时起就做了鳏夫。表叔他爹那时是想他续弦的，可是表叔一句话堵死了老人家。表叔说：“让我给我儿子再找个妈，容易呀！您要给我再找个妈了，我一准也给我儿子找。”
　　我拖着腿上刚好的棒伤，一点点蹭到童府时，真是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来了。可是童家没有我姥姥，他家一个女人都没有。我猜想也许是表叔单位都是女人，他看累了。结果，家里就童楣香他爷爷一个老男人，他爹一个大男人和他。童楣香是一个小男人。
　　这家伙第一次在我眼前出场，就是一副书呆子气。他拿着一个盒子，小心得跟托着什么宝贝似的。“直生哥，你能给我也做个这个么？”
　　打开盒子，真是惊喜，这是一个前朝的犀角杯子，妙就妙在做成了碧筒饮，粗头刻成一朵荷叶，顺着犀角的弧下来，是荷叶的长茎，细头部分刻出茶壶嘴的样子。大夏天，用这杯子品冰镇的水果露，可是好了。童楣香说这杯子是他爷爷奶奶定情物，我就不明白了，这小子春心萌动了不成？我用了童楣香拿来的玉，几天后的深夜雕成一只小号的碧筒饮，我将这小小的杯子收进怀里，要给他一个惊喜。
　　夜深了，童府静得只剩下静了。黑暗中我轻轻走过小路边的气死风灯，灯早就熄了，除了天上的月亮，我的眼中只有童楣香房中的烛火亮着。轻轻地敲窗，我低低地唤他的名。
　　窗子推开了，童楣香讶异的脸就在面前，我将怀中的杯子递进去，满意地看着他低头观看时变幻不定的脸。这家伙披下发来，可真是个小男人啊，我在心里感叹道，瞧着小脸居然还娇羞呢。正待说点什么，冷不防窗子倏忽合上，窗扇后面传来童楣香那气死人的声音：“表哥，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我满腔热情一霎时堵在肚子里，这是我第一次在他手上吃瘪。
　　打那以后，我只闷头钻研改进使用我的笔刀，很少见他。他也很少主动来招惹我。
　　眼睁睁看着这家伙玩我的笔刀，我只不动声色，暗暗提防，这家伙不是又叫我做什么事吧？
　　“直生！”什么时候这家伙开始直唤我的字了呢？
　　“有事快讲！”
　　“你喜欢过什么人吗？”来了来了，这家伙耽误我宝贵的研究时间，就是为了跟我分享他的感情生活吗？
　　可是，这家伙偏偏没有后话了，我没听到他暗恋某位良家妇女的故事，只听到他不断的询问我在他家住的如何，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有没有什么习惯的。眼看大半下午的时间就要被他的废话占去了。
　　“不知表弟找为兄，有何要事？”我的好脾气快用完了，牙根咬得酸酸的。
　　我毫不怀疑自己的听觉，他很开心，只听得他低声笑了，笔刀轻轻搁在我身边，“直生，为我做一根女子的簪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