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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第十二章

      那幅画是怜人今天下午画的,画得非常好,用铅笔勾勒出了阴影,五官轮廓也抓得非常准,护喜欢,随手压在了办公桌上。那天下午考试结束后,父子两人先回了家,怜人在地下室里练吉他,护觉得累,一头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怜人推推护说,爸爸,我饿了。护听见了儿子的声音,想要睁开眼睛,却又睁不开。他急忙想要动手将自己撑起来……手也动不了;他心慌了,急忙努力地想让手动起来。儿子推自己的手越来越重,他终于在猛地一睁眼之后醒了过来,儿子的脸出现在眼前,他虚弱地问儿子:“饿了?”

      护没力气做饭,他坐起身来,盘算着今天该上哪家馆子。怜人喜欢唱歌,于是前些日子开始,护请了最好的声乐老师教怜人唱歌;因为学习唱歌,老师特意吩咐怜人,说很多东西是不能吃的,并提醒家长注意孩子嗓子的饱暖。护严格按照老师的吩咐,将怜人裹得厚厚地,带着儿子上了间日本餐馆;护一直有认真地教怜人学习日文,然而怜人不喜欢,他除了自己和父亲的名字之外,几乎不懂日文。

      护决定过年之后去医院看看,他并不太会照顾自己,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倒下,他倒下了,怜人怎么办?儿子正给他说着什么,一会儿是教单簧管的教授那天出了个什么错,一会儿是外面商店卖了什么东西,怎么怎么样。护看着儿子,他着急地想,要是自己出了事,那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儿子一个人了,他还那么小,他该怎么办?

      自从家里出事之后,护就总觉得身边的人会突然不见;他无时无刻不带着怜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场火,只是一天,他的一切都没有了,他怕自己哪天也这样消失了,留下还不到十岁的儿子,孤苦伶仃地过日子。

      怜人问护:“我的礼物是什么?”

      护笑着说:“还是你自己选,爸爸不太会选。”

      旁边上菜的服务员吃惊地打量着眼前的父子,孩子未免太大了,或者就是父亲未免太年轻了,这怎么看都像兄弟,怎么那个孩子会叫他“爸爸”?

      怜人要新的吉他,护答应了,两人晚饭之后就向乐器店走去。今天所有的店都开通宵,所以街上走着很多人,年轻人打扮得相当好看,嘻笑着同父子两人擦肩而过,带着打闹逐渐远去。他们去了城里最好的乐器店,金壁辉煌的装修和穿着得体的侍从,优雅的古典音乐轻柔地播放着;怜人笑着推开店门,护松开儿子的手,看了看店门口的招贴画,摇摇头,跟着进去了。

      年轻的服务生对奔跑着的怜人说,小弟弟,不要碰倒乐器哦。怜人有礼貌地点了点头。服务生看见了怜人的脸,以为看见了天使;他一愣,随后有些宠溺地对怜人说,大哥哥带你看东西吧,你想看什么?怜人说我要买吉他,对方一愣,心想这么小的孩子抱得住吉他么?然而怜人已经跑去了二楼跑,他只得跟去。

      护自己走去了提琴间,大概看了看之后,他去了摆放唱片的柜台。唱片架前竖着巨大的招贴画,上面印着哥哥的半身像,下面写着:康斯坦丁 M. 十五夜,《巴西式巴赫风格第五号》 《荒山之夜》《第四交响曲‘浪漫’》 及《弦乐柔板》, D&G。

      他呆呆地看着哥哥的招贴画,随后又仔细看了看指挥和第一小提琴的演奏者名称。只需看看录音大厅的名称,他就能回忆起这组录制是与那个乐团合作,由哪位音乐总监负责而成。录音地点写的是法国巴黎歌剧院,他点点头,心想,恩,十三年前,春天。

      旁边的导购过来了,礼貌地询问护是否需要帮助。护静静地看着哥哥的脸,导购觉得奇怪,也看了过去。他随即发现眼前的少年和康斯坦丁长得非常像,他正要发问,肩膀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拍了拍。他回头,身后的人正是店长,店长用眼神示意他离开,他离开时,听见店长对那位奇怪的少年说:“您好,十五夜先生。”

      护同对方点点头。店长轻声说:“比想象中的好,不过《荒山之夜》反而该是卡佩拉大厅的那次比较出色呢。”

      护点点头,轻声说:“D&G不愿意在Comedies France录制,其实那里的效果特别好。”

      “您今天来是想买唱片么?”店长始终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

      护摇摇头说,麻烦您了,我儿子想要把吉他,您有什么好推荐?

      店长请护走在前面,自己跟在他身后上了楼。店里的服务生和其他顾客都看了过来,知道那位一定是大人物。在奥地利碰到与音乐相关的大人物是多么简单,随便找一间路边的咖啡店,或者邮局或报亭,坐下来,数数眼前经过的人群:每二十个里面,就有一位当今世界最顶级的音乐家,每十位里面,就会有一位未来最顶级的音乐家。

      很多顾客都知道康斯坦丁的容貌,其中一位对幕后了解比较深的人轻声说,康斯坦丁的弟弟,攸斯波夫。

      顾客们礼貌地没有上楼去打扰护,他们中的有些人出神地望着护上去的楼梯,有些轻轻笑了笑之后继续自己的购物,而有些,则朝楼梯的方向点了点头。

      怜人很高兴地玩弄着各种吉他,他身边围了很多服务生,还有好多顾客,大家都非常惊奇地看他弹奏吉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孩的手能演奏出这样的旋律。怜人边弹边唱,突然皱皱眉头,换了下一把琴,又边弹边唱。他挨个试了试琴,最后对服务生说,叔叔,这个。

      “爸爸。”怜人看见了护,向他招招手。

      店长微微吃了一惊,孩子手上的是一把古董吉他,吉他本身的音色已经不如何好了,昂贵的价钱完全是因为吉他琴声上的那些彩绘。护并不懂吉他,他问儿子,选好了?怜人点点头。

      护不再说什么:不问价钱,不问厂家,不问质量,也不问适合与否。他转身带着儿子朝收银台走去,店长跟在护身后无奈地说,那把吉他声音不怎么样。

      “得麻烦您找个好调琴师了。”护也笑了笑:“谢谢您。”

      店长只好打电话叫来了调琴师,调琴师是维也纳大学的老师,专门教授调音。对方见琴的买家是攸斯波夫,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护也不理会这些,一直站在旁边听,他斜靠在扶手上,不断地重复道:“不准……不准……还是不准……”

      调音师有些不高兴了,负气地顶道:“先生,我知道,我不正在调么。”

      护不再说什么,带着怜人去旁边口琴区买口琴去了。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古老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时,店员走过来对护说,琴调好了。

      护让怜人接过琴弹了弹,护还没开口,怜人稚幼的声音就冒了出来:“不准……”

      结果又耽搁了半个小时,父子两人似乎满意了,怜人抱着和自己几乎一样高的吉他,还有很多很多的唱片出了店门。店长轻轻擦了把汗,回头对店员说,准备关门。

      怜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弹琴,父子两人走去中心广场,广场上堆了很多雪,有很多孩子在那里堆雪人打雪仗。怜人同父亲一起在广场后面僻静的小巷边坐下,长凳上积了很多雪,怜人将雪刨去两边,各堆成了一座小山。他们眼前是条窄小而深幽的街道:一些破碎的花盆上积满了雪,一扇扇古老的窗户里透出柔和的光。各家门口都摆着圣诞树,每家的窗户上都贴着窗花挂着彩灯,房子里有些谈笑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怜人坐在父亲身上,护替他扶稳吉他,怜人摘下手套,弹了起来。

      他反复唱着平安夜,稚嫩的童生轻轻柔柔地顺着小巷弥散去四面八方。他又唱起了《夜莺》,那是怜人最喜欢的俄罗斯民歌。怜人的声音就像雪一样松软,像冰一样透明,他唱着唱着,改成同父亲谈话,“格格格”地笑着,说着说着又再唱起来。怜人笑着说,我给爸爸的礼物,说罢,哼哼着唱了起来,唱着唱着再合上吉他;琴声和歌声都越来越清晰,慢慢地成了嘹亮的童声,直直升去了头顶的苍穹。

      护一直抱着儿子,注意着孩子的饱暖。他靠着儿子,儿子在他怀里乱动;帽子顶上透出些热气,他将下巴抵在儿子的头顶,轻声问他:“我教你的寿喜烧你还记得么?”

      怜人记不得歌词了,旋律倒还记得。他唱了起来,“啦啦啦”地哼唱着,用小手拨弄着吉他,算是打节拍。怜人身后的护也轻声合着歌词,他早不能朗声唱歌了,十年前的大火使他的声带受损,肺也因为窒息而出了问题;他无法大声唱歌,便只是低声呤唱。

      他对怜人说,我再教你一首歌好么?

      怜人点头,朝父亲怀里缩了缩。

      护唱了起来,只是清唱。好小声啊,怜人只有屏息凝神地听才能听清楚。怜人喜欢父亲的嗓子,虽然是小声了些,但却是那么地干净,那么透明,高高地缥缈的嗓音总是同空气合在一起,抓不住,却又能从四面八方感觉到。

      怜人问护:“爸爸,你哭了么?”

      护没有回答,还在重复着之前的旋律。怜人不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他静静地听着,也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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