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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114 看取眉头鬓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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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亭再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太尉挟持公主一案一时震动京城,敬宣也很快得知了此事,太尉变成了前太尉。符央被急召入宫,陪着敬宣审查此事。
公主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在符央的步步高升和年音封太子这两件事中,捉到了一丝风向的变化。静亭这个公主,瞬间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她醒来之后,不断有人来“探望”。见了这个不见那个也不好,于是这几天来,她都躺在床上,支使着绿衣帮她收礼。
“……公主殿下化险为夷,正是殿下洪福齐天,是真龙降世啊!”这会儿,一个前来拜见的官员站在下首眉飞色舞道,“殿下善人有善报,大家都说您是观音菩萨再世呢。这点薄礼,不成敬意……”
绿衣熟练地将礼单接过,然后随手放到了一边的桌上。那官员瞧着桌上厚厚的一叠礼单,脸色不由得一僵,又奉承了几句才告退。绿衣望着那人的背影,轻哼了一声:“公主,这人脑子有问题吧。一会儿说你是龙,一会儿说你是菩萨,这种官员怎么做事啊?”
静亭和身边的湛如对望了一眼,笑道:“是啊,改日叫符大人教训他。”
那天,静亭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她一动却碰着了伏在床边睡着的他,湛如是个一天睡两、三个时辰也能容光焕发的人。但是她醒来时却发现,他看上去竟有那么一点憔悴。
湛如很快也被惊醒,给她背上的伤上了药,动作极其温柔小心,又倒了热水给她。静亭默默瞧着他做这些,突然想,他就真的,只有一点点喜欢自己么?
倘若真的只有一点点喜欢,那天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
“你看家在那里,国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舍它不断吗?”她突然想到从前他说的那句桃花扇中张道士骂香君侯郎的话,有样学样地念了出来。
湛如微微一怔,片刻,才扶着她的肩轻声道:“从今往后,只怕我偏是舍它不断了。”
静亭则是呆了半晌,随后当场哭了出来。
在这条独木桥上,她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回头。
两人此番都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就连静亭见客时,也要他在身边陪着。这样几日下来,京城中悄悄兴起了符大人失宠的传言,公主殿下貌美的新欢被传得神乎其神。
静亭看着面前的铜镜,里面映出她和湛如两人的面容。他站在她背后,拿着梳子为她梳头。他的动作很慢,也很轻,一梳到尾。他俯下身的时候神情颇为专注,倒映在铜镜模糊的表面中,两只眼睛显得越发漆黑。
从四年前遇到他到现在,在她看来,他的变化只是极微小的一些地方。曾经还带了一些少年的面貌渐渐褪去,湛如这一双眼睛生得极美,像是一泓沉而温的水。
将她的头发挽了个缵,斜插一支红珊瑚钗子进去。他按住她的肩,抬头将镜中的她打量了片刻,才微微一笑。“这样要比你往日那个男髻好看些。”
静亭听他突然将“好看”二字用到她身上,不由得怔了一怔。摸了摸脸:“是么?”
她的五官依旧和从前一样,无甚出彩之处,仅仅是能够称得上清秀而已。不过好在湛如似乎也并不是很在乎这些,想来也是,他若是喜欢美人,每天孤芳自赏几个时辰,也就够了。
他从背后抱住她,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之后。静亭突然道:“湛如,我们以后找个机会……私奔吧!”
她对“私奔”一事,几乎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执着。湛如轻笑了一下,柔声道:“好。”
“料你也不敢说不好……”她眯着眼一笑,慢慢地道,“哪有你这样的男宠啊,好大的架子。往后你要是再让我追着你,我就彻底不要你了。”
湛如听她开始秋后算账,不由得有些头疼:“小静,我……”
“你还不承认?”
他只得道:“不敢。”
静亭满意地点点头:“嗯。那本宫就罚你……”她面颊稍稍泛红,挑着他的下颔,在他耳边说道,“就罚你今晚侍寝吧。”
湛如神情一顿,随后慢慢笑起来:“是,殿下。”
两人坐在院子里闲聊,渐渐地已经到了下午。绿衣这时候从外面回来,对静亭道:“公主,陈大人请人送了一封信来。”
静亭道:“不是已经说不见客了么?”
“那陈府的人似乎有急事,求我一定把信给公主。”绿衣想到方才在门前,陈府年近五十的管家竟然跪下求自己,便不由有些恻隐。静亭将信接过来,略略扫了一眼,露出些惊讶的神色来,又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
“怎么了?”
“陈诉家要被抄了。”静亭微微皱眉。这是一封求救信,但并没有题头,看信上的语气,更像是写给符央的。直言陈府已经被镇北巡抚的兵包围,请派人来将他们劝走。
静亭身上都只是些皮外伤,这几天下来也好得差不多了,便立刻换了衣服出门。“那个送信的人呢?”
她很快就在府门前看到了送信的人,是个清癯、看上去颇为精明的人:“小人陈广,拜见公主殿下!殿下,求您救救陈府!大小姐自作主张加害您,已经被老爷严惩过。老爷被太尉一案牵连,实则无辜,求您开恩!”
静亭令人扶他起来。问了才知,这陈广是陈诉府上多年的管家,他自称是陈诉见府邸被包围,叫他翻墙捡小道跑出来送信。他先去了宗正寺找符央,但是符央这会儿入宫去了。他被衙役拦在门外,只得上公主府来。“老爷嘱咐小人,不到万不得已莫打扰公主清净,可……”
陈广面露难色,有些尴尬的样子。静亭听他说完,沉默半晌,才一笑道:“是么?”她将那封信展开,“只有下级对上级官员会自称‘仆’,你将这封信给我,真的是你家大人授意?”
陈广脸色一变,慌忙跪在地上:“殿下开恩!老爷……的确没有令小人来向殿下求救,可事态紧急,小人便自己想出这个主意!请殿下降罪!”
静亭点了点头,她见这人眼神炯炯,便知他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此刻虽然向自己告罪,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惶恐之色,显然是十分圆滑。她虽然心里觉得这样的人喜好卖弄聪明,微感不悦,但是想到他忠心为主。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给你一块令牌,你拿着就可以进宗正寺。”
她说完就要转身,陈广却突然大胆扑过来,抓住她的衣摆:“殿下,来不及了!求您亲自去一趟陈府,否则……那些兵就要闯进陈府,老爷、夫人、老太爷身子本就不好,哪里和他们生得起气!”
侍卫连声将陈广喝住,将他拉回门口按在地上,他却依旧表情坚决地望着静亭。
静亭将令牌在手上转了转:“我让你去见符大人已经仁至义尽,镇北巡抚都是些什么人,你当我不知道么?我凭什么替你们去趟浑水?”
陈诉正襟跪在地上:“因为我家老爷……是殿下您的亲生父亲!”
陈府门前,骑郎将卢肖正点着自己一队部下入府搜索。陈府虽人口不多,此时却安静得一丝声息都没有。唯有靠近东厢的院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女眷的啼哭。陈府的所有人员,都已经被强行关在这里了。
因为卢肖纵容手下将陈府内小件财务不入账,而让手下人私藏,所以清府的过程进行得尤为迅速。陈府里被镇北巡抚的兵占领,值钱之物被搜刮一空,而桌案、书柜被砸坏扔到院中,一片狼藉。一个副将眉开眼笑地将一个沉甸甸的匣子呈给卢肖:“大人,这是从书房搜出来的……”
卢肖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匣子接过。
“禀大人,罪臣陈诉已经被撤了官袍,扣在东厢。”
“哦?”卢肖挑起他那条尖尖的眼尾,“圣上没有裁决之前,就这样关着他吧!不用给送饭。”
“是!”
那副将领命跑走,卢肖用手慢慢抚摸着那只沉甸甸的匣子,面上露出满意之色来。就在这时,门前突然一阵嘈杂,他眉头一皱:“慌什么!”一个人跑过来禀报道:“大人,公主……公主殿下来了!”
卢肖一阵愕然。静亭则已经走了过来,轿舆旁跪了一排人行礼。她挥了挥手令他们散去,径直走到卢肖面前:“你奉何人之命来陈府大行扰民之事?”
卢肖见她语气不善,忙从怀中取出一封加印卷轴来。“殿下请看,这是决曹拟票……”静亭扫了一眼,心想,如今决曹的拟票还不是就如废纸一般。现在除了太尉在狱,其他涉案官员都还没见如何,偏只抄了陈诉的家,看起来是这卢肖有意和陈诉过不去。
“本宫命你们撤出陈府,将所搜之物放还。”
卢肖一句脏话到了嘴边,生生咽了回去。勉强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罪臣陈诉和太尉逆谋一事干系重大,其心可诛。切不可令他继续为害朝廷,养虎为患……”
“太尉逆谋一事,莫非你比本宫还要清楚?”静亭打断他,“陈大人救驾有功。你清他的府,可有圣上手谕?”卢肖莫名其妙地听到“救驾有功”四个字,张大了嘴,摇了摇头。静亭便不再瞧他,径自向陈府内走去,“让你的人撤出来,半个时辰之后还有留在里面的,我削你军籍。”
卢肖看着她渐渐走远,脸上的笑渐渐落下,阴沉地吼道:“叫他们都滚出来!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