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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拂衣听说青玦相请,带着药囊急急地赶到橼渊房内。
      那婢女所言不差,恩公看上去好多了,额上有一些细细密密的汗珠,肤色已经转为微微的红润。拂衣轻轻地替他擦去汗,将手放到额上探探,高烧的确退了。看来,自己的这个救命恩人终于逃过了这一劫,只不过毒质恐怕已经深入脏腑,就算被几味猛药荡平,却也留下了一些隐患,接下来还得多调养一阵。好在阿元应该带上了最好的雪草丹,待恩公醒来给他先吃上一粒罢。
      橼渊在梦中也甜甜地睡了一觉,折磨数日的燥热尽去,梦快醒了,隐隐地,娘似乎还在轻摸自己的额头。悲伤如潮,涌上心头。他没有忘记,娘已经去世七年了,但此刻他宁可忘了一切,在梦中不要醒来,就算是梦罢,也要把这种温柔的感觉多留一会儿。
      但那种感觉如此真切,完全不像是在梦中,橼渊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睛,几乎便要唤出娘来。面前的那双眼睛简直就是娘的双眼,温柔,怜爱,如春水般清澈,如和风般温暖。橼渊已经分不清是梦是真,只会呆呆地望入那双眼底深处,里面是自己的影子。
      在橼渊的注视下,拂衣白玉般的脸颊迅速变成绯红,一直红到耳根颈侧。放在橼渊额上的手像被红铁所烫一般收回来,皓腕如雪。
      原来便是她像娘当年照顾年幼的自己一样,为自己揉遍周身?橼渊的脸也红了,心神荡漾。这女子纤尘不染,超凡脱俗地美,如天上仙子,更让橼渊怦然心动的是,她和母亲实在太像,尤其是眼睛和她的温柔神情。橼渊定定地望着她,真希望能永远这样望下去。
      拂衣实在敌不过橼渊的灼热目光,只得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轻忽忽地闪着,娇羞无限。
      橼渊这才醒悟,其实自己如此看着一名女子相当无礼。他勉力直起身来,“谢谢姑娘。是姑娘救了我吗?”
      拂衣点点头,又摇摇头,橼渊的目光看得她心里一直怦怦直跳,她知道自己本该向他谢过救命之恩的,却不知为何,羞得说不出口,只能轻轻地揉着衣带,垂首不语。
      橼渊便静静地看着那白玉似的一双纤手,沉默。这房间也许是门窗关得久了,教人呼吸不畅。
      橼渊越是不说话,拂衣越是心慌,最后用细如蚊蚋之声挤出一句话来:“你醒了,就吃药罢。”她头也不敢抬地拿过药囊,从里面摸出一只玉瓶,打开绸缎制的塞子,房内马上便是一阵甜香。拂衣的脸更红了,赶紧把玉瓶放回药囊,心下暗自抱怨阿元,虽说走时匆忙,但怎也不能把自己常用的胭脂露跟药放到一起,真不知道那个傻丫头还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到药囊里。
      偏偏越是心慌,越是摸不到该给橼渊服下的雪草丹,情急之下手都拿不住药囊,哗啦一声,好几件什物掉落出来。
      夏橼渊大惊失色,呼吸竟在瞬间停顿。浑然不知拂衣如何找到的药,又如何喂自己服下,眼前只有那件从药囊里滚出来的物事。
      那是一块半环形的青玉玉佩,质地与自己的玉玦完全相同,同样的简练刻工,镌一朵浮云,云上是光华流转的夜明珠!
      见恩公只顾呆看这块玉,拂衣也觉得奇怪,这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会在药囊里?好在阿元也跟来了蜀地,过会回去要好好地问一问那个傻丫头。
      待橼渊吃过药,拂衣急急告辞,橼渊听而未闻,神情古怪地盯着她看,只看得拂衣心如鹿撞般逃离房间。

      数日之后,夏橼渊终于可以下地行走,身体一日好似一日,却奇怪地日日沉默,渐渐消瘦。青玦最初开心地差点要去把府里的酒窖给洗劫了,却担心橼渊会不高兴,好在他醒来,便胜过世上最好的美酒。但慢慢地,青玦也察觉出橼渊的不对劲来,他常常会心不在焉地对着虚无之处发愣,一呆便是半日。望向青玦的眼神时而深情,时而歉疚,更多的时候是复杂地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懂。
      不止对青玦如此,拂衣在时,他同样地不正常。橼渊醒来之后不久,拂衣便来拜谢过他的救命之恩,依青玦的看法,拂衣也是救了他的命,正好两相抵消,应该还礼才是。他却愣愣地呆看拂衣,既不伸手挽扶,也不出声谢过。弄得拂衣每次见了他都神色慌张,不知说什么好,要不是橼渊还没彻底恢复,只怕拂衣就回滇去了。
      不过,青玦一想起拂衣便会微笑,归雁现在倒是不时和拂衣在一起,有时是在讨论一些方子,有时却是在茶香中消磨一个下午。归雁好炒青,拂衣却爱普洱,两人常常相对品茗,聊些茶中境界,机锋到处,是一些青玦早就想不起来含义的话。

      这日午后,橼渊仍有些虚弱,用过餐之后早早地上榻歇息去了。青玦想起橼渊这些日子的行止,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安,便向拂衣小楼行去。拂衣带了阿元来,叶昊因为她是给少主治毒的大夫,将主仆二人安排到院中一座小小竹楼,听说这是当初橼渊母亲最喜欢的地方,竹影幽篁,隆冬里依然青翠欲滴,很有些滇地竹楼的味道。
      拂衣不在楼内,阿元在跟冰冰逗着玩,见青玦来便迎上来,说拂衣寻归雁去了,眼里尽是笑意。青玦心下欢喜,听说阿元几乎是与拂衣一起长大,拂衣的心事如何逃得过阿元的眼睛?只怕拂衣的确是有心上人了。
      青玦很有些不忍心去打扰那两人,但橼渊如此已有些时日,却又不能不去求问两位大夫。她一路漫不经心地走去,冬日渐尽,柳枝儿已经露出些嫩黄的头来,风也不抛去肃杀的锋芒,露出些温柔意思。橼渊醒来了,橼渊能下地了,橼渊的身体在日日见好了,整个冬天,青玦脑子里便只有夏橼渊三个字,而现在,那个人终于快要大好,是不是自己也到了应该把华家之事和盘推出的时候?到那时,那呆子会如何,是呆若木鸡,还是欣喜若狂?
      远处数声琴声,将青玦唤醒,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倚着墨绿中刚刚泛出点新色的榕树,对着池面一对水鸟微笑好久。青玦摇摇头,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橼渊在一起久了,自己也变得呆了起来。脸上微红,她快步向琴声之处行去。
      归雁在抚琴,香炉里又在熏香。也许是因为琴太大的缘故,拂衣坐在数尺之外,看上去不像情人之间应有的距离。见到青玦进来,两人均是淡淡一笑,连笑容都几乎相同。
      “坐。怎么今日想起来到我这里?”
      “橼渊好了,青玦替他来谢谢两位神医。”
      归雁平静地望向青玦,“神医是柳姑娘,可不是我。”
      青玦笑道:“你们都是。其实应该橼渊自己亲来拜谢才是,但他最近有些不太对劲。”青玦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他常常若有所思,心神恍惚,和以前不太一样。是不是当日那毒还有什么残留?”
      “也许。那就再多吃几天药吧。”
      青玦有些诧异,为何归雁说此话时,眼中的神情竟像是怜悯?莫非橼渊身子还有些不对?
      拂衣却是沉默,过了一会儿,立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物。
      “青姐姐,这是你当日交给我们的玉佩。爹给我们家的铺子取名圆方居,其实并非是指钱。爹说人都必须有正直的内心,有正心方能正行,但行事之法却可以圆通,也应该圆通。所以,我们家解毒是一定要收银子的,不是以之赚钱,是以之支持药毒之理的辩证。但也有一些情况我们绝不会谈任何回报,甚至不顾一切,全力以赴。夏侯爷是拂衣的救命恩人,拂衣哪怕是用尽心血,也一定要求得恩公周全,因此,拂玉绝不敢要姐姐的玉,还是请姐姐收好。”
      青玦感激地看着拂衣,把玉佩接了过来,“谢谢你,柳姑娘。这玉玦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不过,再重要的东西,也比不上人。柳姑娘,你救了橼渊,便是要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拂衣始终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素色的缎鞋上用丝线绣了青青柳条。白缎底,青丝绦,不着他色,却尽显弱柳扶风之姿。
      “青姐姐,恩公其实已经大好,将养几日即可。拂衣想回去了。”
      青玦有些惊讶,“柳姑娘,是不是我们慢待你了?橼渊这次是不太像话,他以前不这样子,等他回复正常之后,若是听得姑娘就这么走了,我们还不曾拜谢,他定不会原谅自己。”
      拂衣低头不语,青玦能看到她垂下的衣袖竟然都微微地有些颤抖,似是委屈一般。她轻轻地走了过去,拉住拂衣的手,诚恳地说:“既然你叫我青姐姐,我便叫你拂衣妹妹罢。妹妹,若是你家里没事,便在成都府多呆几日。青玦自小没有兄弟姐妹,父母早逝,如今得见妹妹,喜欢得很。听橼渊说这成都府里好多可玩的地方,只怕比大理热闹,姐姐也不曾去过,明日我们一起去玩玩,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拂衣终于抬起头来,眼里竟有一些水色,“青姐姐,我……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青玦回答,急急地便走出院去。
      青玦被弄得莫名其妙,刚才拂衣还好好的听归雁抚琴,为何一下子便会说起要走之事?虽说橼渊的确有些无礼,但他毕竟还没有大好,医者应该不至于跟病人生气罢?青玦突然想起了归雁那天的琴声,唇边的笑意又漾了出来,莫非是归雁喜欢人家又不敢跟拂衣说,让人家小女孩子生气了?这人也真是的,和橼渊一样有呆气,拂衣说要走也不挽留一下人家,也难怪拂衣会伤心得眼带泪光。
      她径直走到归雁对面坐下,略带调侃地问:“归雁,我是不是来得不巧,打扰你们了?”
      归雁刚才一语未发,此刻也只是看着青玦,眼神复杂。
      青玦再笑,“拂衣说要走,你怎么也不挽留?”
      归雁并不回答,却反问道:“你可是姓华?”
      青玦看了看手上的玉佩,笑着把它放入腰间的香囊,“橼渊那个呆子,居然连这件事情都跟你说。”
      “他不知道你便是他要找的人,却又怕你伤心,连问问你姓什么都不敢。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他?”
      “我不想说,你也别告诉他。我不想他因为我姓华而喜欢我,我只要他喜欢的就是我这个人。”
      青玦突然有些感慨,伸手在归雁的琴上轻轻抚过,琴弦微颤,发出串串清音。
      归雁沉默,清音在房中袅绕,久久不去。
      青玦却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归雁,拂衣是个好女孩子。”
      归雁先是苦笑,继而正色道:“拂衣有她命定的男人,那人不是我,我算不出自己的命来,不过,我想我也开始有了牵挂。”
      青玦大吃一惊,“除了拂衣,你似乎并未与任何女子相处过吧?”
      归雁大笑,眼神回复初见时的清如明镜,“你认识我才多久?那女子早就是待嫁之身,她有她的爱人,我只须等她罗敷有夫之后便可再无牵挂,回我的自在境界。又何苦要去与她相处,扰她清静执着之心?”
      青玦还没从震惊的感觉中回复过来,她喃喃地问道:“既是如此,你当初为何还要爱她?就算神仙,也有伴侣,难道你便打算一生都这样如孤雁一般地过?”
      归雁唇角轻扬,微微地笑着,“你不觉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好么?我想,我正在试着体会什么叫有情,若能有情而无累,应之而不藏,离天之道便可再进一步。师尊曾说,唯能极于情,方能极于道。我这人没什么好,但于情之一道,纵然浅淡,胜在专一。”[注]
      青玦默然,归雁说得没错,有时候爱比被爱更加让人沉醉。原来看似洒脱的归雁居然也会有牵挂,真让她想不到。难怪他的琴声里那只向往高山远湖的大雁被情羁绊,飞不到野云深处。归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与他认识也有半年了,自己满眼满心只有一个夏橼渊,从未想到过归雁其实还没有修成仙,他也是人。
      青玦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这个男子。归雁其实相当英俊,恐怕不比橼渊差,青玦有些不甘心地承认,就算橼渊可能比他漂亮,也远不及他的洒脱气质。难怪归雁动不动就用斗笠遮脸,永远都是布衣布履。却仍然如鹤立鸡群一般,永远都能让人一眼便在人群中把他认了出来。自己看男子向来不看相貌,只凭感觉。归雁一开始时给她的感觉便是洒脱,青玦对自己毁掉了他整个家至今仍耿耿于怀,而此人居然说走便走。
      青玦长叹一声,这样的男子,只怕是值得女人去追求的,是什么样的傻女人,会连如此的良偶都堪堪错过?
      归雁仍是笑,却颇有些意味深长,“喜欢一个人是很好。但别爱得太多,不要太过执着把自己都丢掉了,更不要以爱为名把爱人逼上绝路,少爱一点点于人于已都好。亢龙有悔,盈不可久。就算是飞到九天之上的神龙,也得留有余地。三分执着,七分宽容,才能转圜如意,不至于将双方都逼到无法周转的地步。”
      青玦望着他,心中却想起了橼渊,自己爱橼渊,只怕是亢龙无悔吧?她喃喃低语,“喜欢一个人,为何要给自己留后悔的机会?”

      [注:默……这句话是我抄的,实在是印象深刻,只改了一点点。原话为: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大家知道原话是写谁的吗?让我对那位大侠膜拜一下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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