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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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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玦等人回到成都夏侯府已有三天。
      归雁的确还有七叶雄草,拂衣马上和药给橼渊喂了下去,半刻之后,橼渊开始剧吐,却始终昏迷不醒,浑身高热,显然药力仍然达不到该达之处。拂衣只得再将他浸入水中,想以热水推动血脉运行,却仍然起不了多大作用。
      知道还丹被下毒之人利用之后,归雁久久不语。虽然青玦说如果没有还丹,因为拂衣手边没有七叶雄草,橼渊早就不治,归雁照样黯然神伤,成日里不眠不休,与同样不眠不休的拂衣不停讨论毒物与还丹里的成份如何相生,又该怎样相克,再拟出无数药方,一一辩证。
      青玦同样茶饭不思,却根本插不上手,只能每日坐在橼渊榻前发呆,一坛接一坛地喝酒。她从来都千杯不醉,这些日子喝下来,越喝眼神里越绝望。
      橼渊便在她的面前沉睡,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这个呆子,为何想都不想地偏要舍身去替肖铭挡那一针?自己当时就在他身边,为什么不是自己去挡?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那刺客,若是能早一步,一剑便可挡去钢针,橼渊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地沉睡。
      青玦一仰首,又是一碗酒喝了下去。
      橼,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教我怎么办?
      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十岁时就已经知道,今生会是夏橼的妻子。爹说我们定亲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所以爹便把从南疆寻来的青玉治成了两只玉玦,作为定亲的信物,并在我出生之后取名青玦。两块半环形的玉玦,分开时都不完整,合起来便是圆满。你这个呆子,知道我是金陵人,又以青玦为名,你居然从来都不肯往华家想一想,哪怕问一句我姓什么,非要把一切埋到心里自己难过。
      橼渊神色安详,就像是在熟睡一般,青玦望着望着,眼泪终于颗颗地滚了下来,伏到橼渊身上泣不成声。
      好久好久不曾落过泪了。
      九岁时,母亲生下弟弟之后难产而逝,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弟弟没了娘亲,不饮不食,哭了三日三夜在爹怀里也随娘而去。若不是有自己在,只怕爹当时便不肯独活。那么风流倜傥的爹爹,原来心里头始终只有娘一个人,就算为了幼女,也不曾再多活过一年,便郁郁而终。临死前爹爹让自己来蜀地找夏家,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子,又能懂多少江湖风险?
      多亏父母虽武功极高,却不喜张扬。金陵华子舟年轻之时以才华冠绝江南,识宝眼力如神,治宝巧夺天工。但与关外女子赵赟成亲之后,却为她舍了一切世上浮华。居无定所,成日寄情山水,双宿双飞。父母的淡薄名利救了小小的青玦,否则她一个孤女如何逃得掉那些贪图宝物之人的魔爪?青玦很聪明,知道父母收藏的那些宝物不能露于世上。既然如此,有与没有相同,她把所有的东西埋掉,只身前往蜀地。江湖险恶,好几次她都差点不幸,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得以逃出生天。
      蜀中夏家,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但阴差阳错,不是差点被所害,便是一场大病,几乎不治,若不是世上毕竟还有一些好心人,青玦只怕根本就活不到现在。然而,一年半之后,等她赶到成都府时,夏侯府第竟然已经换了主人。
      青玦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就在府门对面,当街痛哭。三年之内,母亲,弟弟,父亲,婆家……一一遭难,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灾星,能毁掉与她有关的所有人。
      从此之后,青玦再也没有哭过,只是孤身在江湖上漂泊,几乎生无可恋。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在别人还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之时便得应付无数不怀好意的眼光,久而久之,她的心思变得冷静缜密,个性却锋芒毕露,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若不是竟然还能再遇到橼渊,只怕她的一生便会孤独到底。
      可是,这命中注定唯一的男子,却怎也不肯醒来,他便是家啊,是所有的一切。青玦将脸贴在橼渊的手上,那只大手心里火烧一般地热,让青玦想起曾经那个仿佛可以燃烧一切的吻。痛上心头,眼泪便似岷江水一样,不停地流。
      一只温如白玉的手轻轻地用丝帕拭去青玦的泪水,青玦抬起泪眼,拂衣正默默地看着她,眼里有一些怜悯,有一些自责,“青姐姐,你别担心。爹曾说过,天将降大仁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困乏其身。恩公是要成大事的人,自然会比常人多几分苦难,但天佑良善,他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青玦的眼泪仍然颗颗滚落,“天佑良善?真的有天在吗?为什么卢安吟那个混蛋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滇王非要挑起战争和杀戮?为什么不能明敌,便要暗害?如果真有天意,那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青玦只顾垂泪,却未看到拂衣的神色有些微微的变化,她将丝帕递给青玦,“青姐姐,你也去歇一会儿吧。归雁先生又开了一剂药,应该可以有效。不过……”
      拂衣的话里有些迟疑,青玦望向她,“不过什么?”
      “不知恩公有没有侍婢?归雁先生的药会中和还丹中的龟息成分,助血脉畅行,但恩公昏睡已久,恐怕一时之间药力不能散开,需要有人替他推宫活血。”拂衣越说声音越低,脸上阵阵红晕,“本来拂衣是医者,应该自己做此事,但是一来拂衣不通经络之术,二来……”
      青玦打断了她的话,“我来。告诉我如何做。”

      橼渊一直在做梦。梦里是娘。
      自己好像还很小,整日里跟在娘的后面,看她操持家务,看她在爹不在的时候在书房里静静地书写那些笔记。常常,娘会轻轻地蹲下来,给练完功夫的自己擦擦汗,或是理理头发。自己好像一直在生病,浑身如火炭般热,像是要把整个人烧成灰烬一般。娘便一直和衣守在床前,用凉凉的药油在自己周身涂抹,不停地换额上的毛巾,不停地按揉自己酸痛的全身各处。那热浪渐渐地周行全身,再渐渐退去,眼睛如铅般沉重,自己睡了,入睡前好像看到了娘温柔的笑容。

      青玦给橼渊穿好衣衫,把那块玉玦再系好在里衣腰带上。自从给橼渊推宫活血之后,拂衣便没好意思再来,归雁来了两次,指点青玦如何依次为橼渊推过全身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归雁也许是累了,脸色相当不好,眼神复杂。莫非他还在为还丹之事懊恼?青玦对着归雁微微一笑,“归雁,别责备自己了,如果不是你,橼渊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归雁摇摇头,依旧眼神复杂地看了青玦一眼,默默离开。青玦独自在房内,燃起数只大火盆,给橼渊一处一处地沿经络推行。
      整整一天一夜,橼渊的高烧终于退了,呼吸平稳。青玦终于舒了口气,令人去请拂衣,自己则去寻归雁。

      归雁又在抚琴。似乎是信手抚来的琴声,高亢激昂,如振翅欲飞的大雁昂首高鸣。琴声忽变,洋洋洒洒,如浩瀚波光,草长苇雪,令人心神为之一振。青玦忙碌了一日一夜未曾休息,听到此时竟然心旷神怡,恨不能随那大雁一起奔向那片自在的长空。长空未至,琴音却转而柔了下去,旷达竟变为一丝柔情,如春日新雨般润物无声,却点点浸入心底深处。这不是那种如泣似诉的深情,更像是一些些牵挂,那雁不愿飞离,或许,是不忍抛去。琴音渐低,雨声淅沥。青玦立在院外,已然痴了。
      雨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琴音却再度慷慨起来,便如刚才的那只大雁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只听宫商之音抑扬顿挫,大雁展翼而飞,凌然起伏,琴音再拔高一节时,雁在风中似乎已经能看到远处的浩渺波光。令人胸襟开阔的大气磅礴在节节拔高的琴音中若隐若现,便像是那大雁对碧空长湖的渴望不可抑止一般。
      但终是挥不去琴声里的细细雨声,那雁在空中盘旋,犹豫,似乎不愿将这细雨带入远处的净空中去。雁鸣阵阵,碧水云天与连绵细雨纠缠不休,那雁心有不甘,似乎只消双翼再振得一下,便可翱翔长空,再无羁绊。
      青玦听得暗自神伤,这归雁究竟怎么了?从未见他着意于任何事物,他本来如仙鹤般无拘无束,怎么突然之间有了牵挂?
      莫非,是因为新来的拂衣?拂衣可是个好女子,连自己都忍不住会对她心生好感,何况正当盛年的归雁。两人这些日子天天埋首研究药理,大约是耳鬓厮磨,生了情愫。青玦的唇边露出些笑意,这两人都是使药的行家,只怕共同的兴趣不少,自己应该多给他们制造一些机会才是。
      青玦正在思量,却听得院里的琴声越拔越高,琴音加急,似乎想助以狂风,将那阵细雨吹出天外。可惜盈不可久,只听得铮铮铮数声,琴弦根根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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