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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终章(手贱又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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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喂,先别急着走。你不是最擅长揣度别人心思的吗?那你猜猜,我现在想干嘛?”
潋尘的脚下一顿,却并未回身。
我跑过去,转到他的面前:“给个面子猜一下呗。”
他莫名地看着我,难得露出了些许的茫然。
我抱着手臂,理直气壮地将他上下打量:“虽说我这算是重活一世,但仔细想想,上辈子的有些事儿如果不彻底了结的话,实在是于心不安。”
他蹙蹙眉,越发的莫名。
我摸着鼻子斜睨,笑得猥琐:“比如,你里面的衣服,到底是什么颜色啊?”
他一愣,旋即便是脸一红,与当初的反应果真还是一模一样。
我叹气:“完了,看来这只能成为千古谜题了。”
他别过脸,低低咳了一声:“若没有别的事……”
“有。”我收起嬉皮笑脸的玩闹,正色:“只有一件。”
“何事?”
“你能让这儿的雪下得大些吗?”
“为何?”
“我想带着那份因为你而喜欢白色的心情,和你一起看场雪,最后一次。”我望着他,轻声:“就像,在那个只有冬季的海边。”
潋尘的神情顿时一空,垂眸沉默良久,方缓缓移步侧身,与我并肩而立,同时长袖在我眼前无声拂过。
四周景致瞬变,江南的农舍小院被万顷冰雪覆盖的海面所取代。
这是,由他的记忆而生的幻象。
很久很久之前的这个时候,她全部的愿望,还只是非常简单的想要和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我屏息赞叹:“真漂亮。”
潋尘低低应:“嗯。”
“你喜欢看雪吗?”
“嗯。”
“你喜……”
“我喜欢你。”
“啊……”
我呆了呆,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偏首将我望着的潋尘:“你不要总是乱抢词,我话本子上的还没念完呢……”
他笑了一下,将视线转向皑皑无垠,仿佛已然等了千千万万年的心愿终得偿:“我的,念完了。”
我瞧了他少顷,便也笑起来:“既然这样,那就一定还要再做一件事。”
他抿抿唇:“随你。”
我从怀里摸出两个斟满的酒杯。
潋尘默了默,很是无语。
“变个小戏法而已,这我还是会的。”将其中一杯递过去,我挑眉:“还是不赏光?”
他看着酒杯,略迟疑。
我只好又变了个戏法。
潋尘猛然抬眼。
我笑了一笑,将那红盖头给自己戴上,然后看着脚下这方雪地所映着的颜色。
正如那天我领着潋尘看完嫁娶的热闹,回来途中遇了雨,他走在侧后为我撑着青竹伞,我却在旁边石板的一汪水洼中,无意瞥见的一闪而逝的红。也是在那一天,我曾开着玩笑对他说,洞房花烛最值千金的那一刻,便是新郎揭开喜帕的瞬间,红烛照红颜。
抬起眼,我透过遮面的缎布,望着潋尘隐隐约约的模样,想到的却是当初妖王自毁魂灵记忆时,最后一眼所见,也是如同这般,一袭白衣浸血火……
我再不愿看也再不敢回想,闭上双眼,口中却轻快笑道:“你没偷窥过人类的洞房花烛夜,所以还不知道,当新郎挑开新娘红盖头的时候,可是一定要喝酒的。”
面前这人却像是中了定身咒,仍是一动不动。
我故作泄气:“本来想再教你一个人间习俗的,既然没兴趣,那就算了。”
而我做势掀盖头的手,如所料的被及时轻轻握住。另一手捏着的那两个酒杯,也总算是剩了形单影只。
又过了许久,眼前方重现明亮,首先撞入我眼中的,是潋尘那仿有无数星光尽碎其中的眸子。死寂了千秋万载的无底深潭,如冰雪骤融的怒海,激起浪涛千顷。
于是所有的冷静自持隐忍压抑,终究也在这一瞬,消散殆尽。
只一眨眼,适才的幻象已然尽退,置身所在仍是小小的院落。
在这里,我与他也算曾朝夕相伴,也算曾平淡度日。
恐怕,那个时候或多或少也都曾有一念闪过,若能如寻常人类夫妻那般,三媒六聘洞房花烛,生儿育女厮守白头,也不错。
此刻,天高云阔暖阳高照,却是大雪如絮。
潋尘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掷杯,迈前半步,揽我入怀。
他的万年,我的两世,我与他之间,唯一的一个拥抱。
其实,当年拉着他的手倚着他的肩头的妖王曾暗暗期盼,若他现在能搂自己一下,哪怕只是轻轻的一下,该有多好呢……
雪更大了,扑簌簌的将天地连成了片。
我睁大了眼睛,入目所及却只剩了白。
将额头抵着潋尘的肩窝,我低低笑叹:“真可惜啊,你那样洞悉心性,却为什么总是猜不准我的呢?以前是,现在还是。以前的妖王,现在的萧遥,都是我啊。不然,我又还能是什么呢?”
他的身体顿时一僵。
“我不久前刚悟了个道理,有的时候啊,不管面临多少选择,也不管重复多少次,最终的结果却永远都只有那一个。所以即便重来,你也还是会为了大局杀了我。而我即便重活,到了最后,也依然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
他僵得已然开始隐隐发颤,却丝毫动弹不得。
“虽然不愿,但我却不得不同意你之前的那番话。当初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暂且不予评论。但从现如今的三界来看,的确比那个到处都是战乱的无序大荒要强了太多。况且我也不得不承认,相较于懒散随性各自为阵惯了的妖族,你们神族也确实更适合做统治者……而我,从来都不是个好的王。既无开疆拓土的争霸之能,也无励精图治的安邦之心,不仅不能护佑族民,反因一己私情累得全族万劫不复。可即便如此……即便今时今日的我法力尽失记忆全消,也断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承着曾经的敌人的重塑重生之情,然后看着他为我的族民奔走谋划。你忘了吗,我说过的,妖族绝不接受敌人的施舍!”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我停下来缓了一缓,而后自颈间取下那串珠链,握在手心,再度抬起头,看了一眼雪景无垠:“现在,就将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我知道,有你在天庭掌权,妖族的境况定会好转,可灵气有限到底还是无法根本将局势改变。我也知道,你早已打算另开一个独立时空给妖族做容身之处,但最基本的前提是必须达到鼎盛时期的修为方可为之。我还知道,你终归会有办法恢复法力,或者另寻个别的什么途径,反正你总是有办法的……但无论怎样,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而我不想让妖族再等一个万年,也,没有脸再等下去了……”
潋尘开始猛烈呛咳,咳出了很多的血,有温热的液体沿着我的肩缓缓流下。
“省省吧别白费力气逼毒啦,在酒里我动了手脚。否则,你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听我说完,做完呢?我虽然正经本事没有,不过歪门邪道还是跟夜墨学了不少的。为了让你心绪波动得乃至喝下那杯酒而不察异样,我花了多少心思和工夫啊……哦对了,那药只能定住你半柱香,所以不啰唆了,抓紧时间……”
停下絮絮自语,我捏了个诀,将珠链化为一柄锋利长剑,一点一点插入潋尘的后心,血染了我满手。
他终是痛极而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呻吟,我则一瞬不瞬地望着周围那骤然炫耀迷漫开来,几乎与大雪融为一体的白色光华。那是守护了我整整万余年的力量,还有我丢失的全部记忆:“你若是命悬一线,封在这些女娲石中的元神和法力自会回护你的本体。而女娲石毁了,我无魂无魄又无所依存便也就该彻底消失了……就这样吧,从今以后,你和我终于可以两不相欠,也两不相干……你若对我有愧,就成全了我对族民的愧。至于你对我的情……你也说过,至亲至爱的背叛伤害才是最致命的。所以曾经的爱,已随着她的神形俱灭而彻底死去了。而曾经的恨,也随着我的魂飞魄散一起全部结束了……”
血脉魂灵如坠刀山火海受寸寸凌迟之痛,我却忍不住笑起来:“所以啊潋尘,你是喜欢我的,那又怎么样。呵……”
当最后一丝意识开始飘散。
我忽然像是听到了镜子碎掉的声音,似乎,还隐约有一大团黑影向我扑了过来。
拼命聚集散乱不堪的视线,我看到的是无数的镜片,每片里都是一个人的前生。
百世轮回,皆与我无关。
唯有执念一线。
夜墨啊夜墨,你果然只是个愚蠢的人类。
我一直都不能如你待我那般的一心纯粹,等到终于可以了,又来不及了……
你总是缠着我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也终于有了答案。
不过,却已没法亲口告诉你……
对了还有,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攒了好多的眼泪。
可惜我们没有来生,否则,我一定天天在你面前哭。
只在你面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