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014》琉雾

26、Chapter 25

　　拎着保温筒进入小型医院。其实我很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它的雪白总是让我联想到那个冰冷的实验室，使我脊背寒毛倒竖。
　　在进奥娜病房门之前，我在病房门口遇见了奥娜的主治医生，一个年迈的男人。他为奥娜做完检查出来，轻声带上房门时，被我撞见。
　　“哦，你是奥娜小姐的家属么？”他笑容和蔼地问。
　　“恩，你好。”我点头，走到他面前，看看病房，“奥娜她……怎么样了？”
　　医生说：“性命倒无大碍，只是全身50%的皮肤烧伤，特别是脸部。奥娜小姐还年轻，我建议给她做一次整形手术。”
　　“……”我抿着唇，点点头。
　　送走医生，我在病房门前迟疑一会儿，还是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病房里很安静，阳光从窗口撒下，笼罩着病床上熟睡的女孩。
　　我轻轻走上前将保温筒放在桌上，在她身边坐下。
　　奥娜睡得很安静，露在绷带外的一只眼睛平稳地闭合着。不知道她是在梦里梦见了什么高兴的事，嘴角边难得仰着甜美的笑。阳光照在她的黑发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我垂眼看着她，目光变得温和。奥娜是个无辜的女孩，她对斐尔利无私的爱如颗晶莹的水晶球，不掺任何杂质。心下动容，我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抚摸着她黑色的发，就像多年前那个将她宠上天的斐尔利一样。
　　“恩……”奥娜幽幽转醒，茫然地揉揉眼睛。
　　我轻轻一笑：“醒了吗？我煮了汤，要不要喝一点。”
　　“父……父亲？”她揉眼的手停下，惺忪的眼中闪过诧异，随后便堕入暗沉，“你来做什么？”
　　“我很担心你。”
　　奥娜咬了咬下唇：“担心我？你用什么资格担心我？你不是014么？又不是斐尔利。”
　　我垂下手，尴尬得无话可说。
　　她沉默地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从床上坐起来，我忙起身搀扶，并在她身后放了个靠枕，她看我的眼神更古怪了。
　　我坐正身体，隔一会儿才问：“伤口……好点了吗？”
　　她张张嘴，说：“还好。”
　　“恩……”
　　她想想，又说：“不过，脸上还有点痛。”
　　“恩……”我松口气，想了一会，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紧了紧，说，“奥娜，你的脸部烧伤很严重……”
　　“恩？我知道啊。”
　　我酝酿着措词：“医生说……恩，就算伤好了也会留疤，你还年轻……”
　　奥娜将目光转到我身上：“你想让我整容么？”
　　“这对你比较好吧，你是女孩子，脸上留下那么道疤就算是毁容了。”
　　“毁容就毁容呗，反正我不会整容的。”
　　我有些头疼：“奥娜……”
　　奥娜耸耸肩膀：“你劝我也没用，我说了不整就不整。我这张脸，这条命，都是斐尔利救回来的，我不会往上动刀子。”
　　“……”我又无话可说了。
　　奥娜看看我，问：“你煮了汤么，在哪里？我饿了。”
　　我忙起身，将保温筒里的汤用碗盛好了端给她，顺便嘱咐一声：“小心烫。”
　　奥娜抿着嘴，只捧着碗低头喝汤。隔了一会，她紧缩的双肩渐渐颤抖，头往汤碗里埋得越深。
　　我顿了顿，伸手拍拍她的脊背，安慰她。
　　“你干嘛！我又没哭！”奥娜挥开我的手，垂着头抹了把脸，然后猛地抬头死盯向我，眼睛红红的。她将空碗推到我面前，说，“还给你，真难喝。”
　　我为她的孩子气而失笑，迁就地拿过碗说：“恩，我下次会改进的。”
　　奥娜抿着嘴唇死死盯着我，略带赌气地说：“你怎么肯来了，你不是不相信我，只相信金莱特么？”
　　见我没说话，奥娜又像要故意刺激我一样说：“说起来金莱特真是个阴险又残忍的人。”她说，“我当年是被父亲从火堆里救出来的，我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火。于是金莱特看准这一点，非要放一场大火，让我死在火场里。”
　　“……”我抿紧唇，回身将汤碗放在桌上。
　　“金莱特警觉性很高，肯定早就察觉出我和那个威尔没死了。他也肯放你过来？”奥娜往后靠在枕头里，眼带笑意地看着我。她顿了顿，“还是说，你离开他了？”
　　我摆摆手，无奈地笑一笑：“不提他。”
　　“凭什么？”她倒来了精神似的，理直气壮地说，“我讨厌金赖特那个虚伪的男人，从小我就想拆散你们俩，可总不成功。拆散你们就是我的梦想，现在我当然要知道我的梦想实现没实现了。”
　　我颇为困扰地捏捏眉心：“奥娜，你想拆散的是金和斐尔利，可我是014。”为什么你和金总要把我当作他。
　　“你又来了。”奥娜垂下眼睛，有些疲倦地说，“你总说你不是斐尔利不是斐尔利，虽然说你和斐尔利的性格完全不同，可我总会把你看成他。”
　　“你太思念他了。”我将她稍微滑下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压压被角。奥娜，你和金都一样。
　　“也许吧。”奥娜不置可否。想了想，又说，“你一直只一门心思地认为自己是斐尔利的替身，可你有没有转念想过，也许你本来就是他，只不过重生了，把以前的事情忘记了而已，可你的骨子里，灵魂深处依旧是他。”
　　我一愣，迷茫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她。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从来没想过。”奥娜说，“反正，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就算你死了，成了014，不再记得我了，你依旧是斐尔利，是我的父亲。”
　　我怔怔地看向女孩倔强的脸，竟然隐约和我的脸孔重叠。奥娜说，也许我本来就是斐尔利，只是忘记了生前发生的事情而已……我从未这么去想过，我从来都只一心认为自己是个替身，可是奥娜的话却点醒了我，让我这几天本就如麻的心更加慌乱了。我是斐尔利的替身，还是我本来就是斐尔利？
　　我一直只看着她没说话，奥娜似乎也不想和我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便转移话题说：“对了，那个死同性恋呢？”
　　“同性恋？”
　　“威尔啦。”
　　我回过神，说：“不知道，他这几天挺忙的。”
　　“挺忙的？”奥娜挑挑眉毛，不屑地说，“他不是挺喜欢你的么？这个时候，他不趁虚而入多陪在你身边献殷勤，整天往外跑什么。”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们都是男性，他只是觉得我这个机械人很新鲜而已，谈不上喜欢。”
　　“得了吧，他可是个纯GAY好吧。如果是这样，全世界机械人这么多，怎么不见他对别的机械人发情？”奥娜曲着腿，一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拖着下巴，好以整遐地说，“我虽然不喜欢那个流氓威尔，但如果和金莱特比起来，我还是支持他吧。”
　　我一掌拍在她后脑勺上：“好了，别胡说了。”
　　奥娜努努嘴，伸手揉揉后脑勺。
　　之后，一整个下午我都陪在奥娜身边。奥娜这个人，虽说已经是个20多岁的人了，在我面前却偶尔会露出小女孩的娇态，就像个明明依赖父亲却非要装独立的小孩一样。而我，也许是体内的斐尔利在作祟，竟然会对一个20来岁的女人生出为人父的怜爱来，我想，在斐尔利活着的时候，必定非常非常疼爱奥娜吧。
　　下午3点左右的时候，护士进来为奥娜打点滴，顺便还细心又温柔地替奥娜开了暖气和的电视。
　　等护士笑脸如花地走后，奥娜不屑地撇撇嘴巴，对我挤眉弄眼地说：“在你来之前，这个护士的态度恶劣得就跟个泼妇一样。”
　　她转弯的夸奖让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顺带拍拍她的头。
　　电视里夸张的洗发水广告完结，转入正式的新闻节目。就算光听声音，也知道新闻内容和今天在公车上看见的差不多，反正都是和那个男人要进行克隆有关。
　　我垂着头，面部都笑得有些僵了。觉得无所事事了，便拿来一个苹果，有一刀没一刀地削着。
　　奥娜的目光在电视上停了一会，又回头看看我，问：“这个你知道？金莱特他这是要复制斐尔利？！”
　　我皱着眉头笑笑：“他有这个本事。”
　　“他疯了吧？！”奥娜瞪大双眼。
　　我平静地说：“他一直在为斐尔利疯狂。”
　　“这不可能！这根本就不是爱！”奥娜斩钉截铁地说，“‘人可以复制出无数个，感情却只有一份’这句话可是金莱特曾经说过的！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你！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奥娜！”我胸膛有些起伏，克制了一下才平静道，“你看清我，我是014，也不过是个代替斐尔利的机械人，我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他。”
　　“不，你不是！你就是斐尔利！我能感觉得到！”
　　我皱紧眉头，忍了半天才不至于和她起争执，毕竟她情绪不能过激。我替她把被子盖好，退一步说：“好了，我们不争了。那个人要做的事情已经和我们没有了任何关系，知道么？”
　　奥娜躺在床上捏紧被子，也闭嘴了。
　　我有些疲倦，站起身拿上保温筒，对她说：“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明天再来看你。”说着我便转身要走。
　　“父亲。”奥娜在后面拉住我的衣角。
　　我疑惑回头，就见她露在绷带外的一只可爱的眼睛里有淡淡的害怕，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不会再去金莱特那里了吧？”
　　我愣一下，点点头，露出让她放心的微笑：“不会的。”
　　奥娜也欣喜地笑了。
　　这样就好，这样和金形同陌路，所有人包括金大概都会很幸福。而我，我是机械人，没有感觉的机械人罢了。

　　刚走到医院的大门，一场倾盆大雨就哗啦落下，淅淅沥沥地为地面蒙上一层雨雾。我茫然地站在台阶上躲雨，叹一口气，觉得旧金山的雨似乎和我的心情是同步发展的。
　　一辆被涂鸦得花花绿绿的吉普车从雨帘里杀过来，刺溜一个漂移，然后急刹车，猛地停在我面前。我迅速往后跳一步，才避免被水花溅湿。
　　窗户摇下，威尔流氓似的笑脸出现在车窗后，他吹个口哨：“嗨~帅哥，介不介意搭个讪？”
　　我表情麻木：“抱歉，帅哥还有事。”
　　威尔扑哧笑出来，对我甩甩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上车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尽管已经很小心了，可进车的时候我还是免不了被洪水一般倾泻的大雨给淋到。我坐在副驾驶坐上抖抖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我问：“这车没见你开过，不是你的吧？”
　　“恩哼。”威尔哼哼道，“金莱特冻结了我所有的财产，包括我的车。这一辆可是我千辛万苦借来的。”
　　我只擦着头发没说话，心里觉得大概是他的某一位小甜心借给他的吧。
　　“等着吧，我现在斗不过他不代表一辈子斗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身败名裂的。”
　　我停了手。
　　威尔倒不急着发动车子，撑着下巴在旁边打量我，然后笑嘻嘻地说：“帅哥给你说件事儿。”
　　“你说。”
　　“本人的副驾驶座可只给我男朋友坐哦。”
　　我一愣：“需要我出去么？”说着，作势要打开车门。
　　“哎哎！开玩笑的！”威尔忙拦住我，瞪了我半天，才说，“帅哥，你真的太古板了，光长得可爱有屁用。”
　　我继续麻木：“那真是抱歉。”
　　威尔叹了口气，也不再纠缠我，发动车子朝公寓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