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014》琉雾

23、Chapter 22

　　我因金而来到这个世界，也因他而更眷恋这世界。对金的这份爱太过盲目，以至于我从未去思考，离开金后我还能剩下什么。
　　第二日金来敲了我的房门，将我带上他的私人飞机，直飞俄罗斯中东部的西伯利亚平原地区。一路上，金虽未像昨天那样尖锐地对我说话，但从他冷漠的态度，我还是知道他并未原谅我。
　　其实金何必这么生气呢，我并不是斐尔利。也许，他是在怪我玷污了斐尔利的这俱身体吧，斐尔利在他心目中如此的好，是绝对不会和一个妓nv纠缠不清的。
　　空姐按照惯例送来咖啡，我将她拦下，接过咖啡杯说：“我来吧。”转身将咖啡递给金的时候，我努力扯出笑脸，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讨好地对金说：“金，你的咖啡来了。”
　　“恩。”金并未看我，只抖了抖手中的报纸。
　　我尴尬地笑一笑，将咖啡杯放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还是开了口：“金，关于阿加塔……就是昨天的那个女人，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你去开会的第二天，我在酒店楼下正好遇见她，她和她男朋友起了争执，我只是碰巧救了她……”
　　话还未说完，金就站起身。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袖问：“金，你去哪里？”
　　金轻蹙起眉，扶下我的手说：“洗手间。”说完，便抬脚离开。
　　我苦涩地笑笑，无力地蜗进沙发里，有些微疲惫。
　　等了一会也不见金回来，实在无聊，我便拿起金放在桌上的报纸。这是份莫斯科晨报，满满一页的俄罗斯字母让我眼花一片。无所事事地将报纸翻来翻去地玩，却无意间瞥见了一行醒目的标题，硕大的标题是俄文，我当然看不懂，然而标题下面一小行英文翻译却让我顿时震惊——“高级妓nv抛尸街道，警方疑为情杀”
　　我手指一抖，目光急忙在这页报纸上搜索，越过密密麻麻的俄文，一张灰白照片映入我眼内，使我全身血液冻结。
　　这是一张凶杀案现场照，照片模糊，只能隐约看见黄色警带包围中间一动不动地躺着个女人，女人身材高挑，穿着暴露，脖子处被割了数十刀，浑身染满鲜血，场面异常血腥。现场照下还附带了一张身份证照，是那个女人的身份证。
　　我咬紧下唇，手指几乎要将报纸捏出一个洞。那身份证上的照片，分明、分明就是昨天还大大方方跟我开玩笑的阿加塔！
　　手上一空，报纸被人抽走。我猛地转头，就见金站在我身后，冷着脸将报纸捏做一团，随手就仍进了垃圾筒。
　　“金，你干嘛？！”我提高声量，睁圆了眼睛，“那是阿加塔！”
　　金坐回座位里：“你不是说你和她没关系吗，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她、她死了！你知道她死了？！”
　　“那又怎样？”
　　“金！”我浑身都在颤抖，“那是我的朋友！阿加塔她昨天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可现在居然死了！”
　　“然后呢？”
　　我猛地站起身：“让飞机返航，我要回莫斯科！”
　　金一把拉住我，皱起眉说：“回莫斯科？回去你又能做什么？报仇还是哭丧？014，别忘了你只是个机械人，现在你要跟我去西伯利亚，你的任务就是早点回忆起那瓶药水的下落。”
　　我咬牙，药水药水药水，金的心里永远都只有斐尔利和那瓶药水！
　　“金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这么冷漠！如果我没拿这报纸，金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告诉我阿加塔的死讯？！”这是我第一次反抗金，第一次用这么愤怒的语气对金说话。我能感受得到我的胸口在窒息，在疼痛，连眼前都在昏花,“是，我是机械人，所以我更明白做为人类的可贵！为什么金你总是把人的生命看得这么轻巧，那好歹也是条人命，为什么你会那么残忍！”
　　金似乎也没料到有一天我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讶，而后便危险地沉下眸子，眼中划过一抹红光。他用低沉的嗓音质问：“残忍？014，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
　　我一愣，涣散的思维才开始转动，外泄的情绪也逐渐收敛。
　　金冷漠地坐正身体，命令：“坐下。”
　　我死死咬紧嘴唇，沉默半晌，终于坐回原位，低头说：“对不起。”
　　他没再说什么，收回几乎要贯穿我的视线，只用一手抵住侧脸，坐在座位上若有所思。
　　我偏过头，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世界。神的天堂终究太纯洁，容不下黑色的翅膀。
　　正如金所说，我只是机械人，连哭都做不到，更别提能为阿加塔做些什么。只能祈祷她能升入天国，成为天使，轮回时，下辈子一生无忧。

　　飞机在距离西伯利亚大平原还有大约几十公里的一座小型机场降落，据说这是离西伯利亚最近的机场了，金所说的实验室在西伯利亚平原的中心，平原中心还未开发，所以普通飞机无法在那里降落。
　　飞机上的不愉快，我和金都很有默契地当作没有发生。
　　走下飞机，踏上这片土地的这一刻，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猛然升起，让我无法招架。我一怔，着了魔一般左右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清一色的纯白覆盖了整个世界。荒凉，和繁华的莫斯科无可比拟的荒凉。远处隐约能见白雪覆盖下的红瓦小镇，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针叶林。高耸的树木笔直挺立，承载了积雪的重量，依旧高大得直插云霄。
　　这个连生命几乎都销声匿迹的地方，却让我倍感熟悉。西伯利亚……斐尔利究竟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将我四散的思绪拉回来，寻着声音看去，就见金背对我站在不远处，侧过头来询问。
　　我抿抿嘴唇，使劲摇摇头。

　　金将我带到离机场不远的那座小镇，说是今晚就在小镇上休息，明早等直升飞机到了，就搭乘直升飞机和他一同前往西伯利亚中心。
　　这座小镇名叫贝帕姆，历史悠久，虽然镇子很小，可却十分热闹，人们相处得很和谐，生活得很闲适。
　　我和金路过小镇十字街道的时候，发现街道中心立有一座小小的石像，雕像经过许多年风雨的冲刷，早已面目全非，只依稀能辨认出是个活泼的小孩石像。
　　金站在那尊破败的石像下，抬头凝视着石像微微出神。
　　有名老妇人经过，见我们不是小镇本地人，便走上来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两位绅士是来旅游的吗？知道贝帕姆小镇的很少呢。”
　　金还在盯着那石像出神，我便对老人笑说：“您好，我们来自旧金山。”说完又指指石像问，“这石像被建立在小镇的中心呢，是贝帕姆的象征吗？”
　　“呵呵，算是吧。”老妇人笑一笑，“这石像是为了纪念二战时期一位英勇的小天使。”
　　“小天使？”
　　“没人知道那小孩的名字，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天使。他找出了邪恶的恶魔，救了整个贝帕姆小镇，他是我们小镇的英雄。”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是真实的故事？”
　　“当然了。”
　　“那那位小天使呢？从二战来算的话……他还活着吗？”
　　“谁知道呢，我也只是听我的父亲说起。即使活着，也成了老天使吧。”老夫人开玩笑地说。
　　我也笑了笑，正想再答话，哪知道一旁沉默的金竟拉起我的手，将我带离了十字街道。
　　“金，怎么了？”金抓住我手臂的力道很紧，几乎是扯着我向前走。我几个跄踉，险些跌倒。
　　金抿着嘴唇没说话，然而眼内却出现了让我心悸的红光。根据我的经验，金只要情绪波动过大的时候，美丽的宝石蓝瞳孔才会布上一层红色光芒。所以我现在只有识相地闭嘴。
　　金将我带到小镇西边的一座充满独特风情的小旅馆内，旅馆虽小，该有的设备还是一应俱全，装修风格让人联想到中世纪的英国小旅店。
　　坐在旅店柜台后的是年轻艳丽的老板娘。本撑着手臂无所事事的女人，在看见金推门进来的一刹那，双眼瞪得像灯泡，随即调整了坐姿，无限淑女无限风情地对金说：“先生，需要住店么？”
　　金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卡片，说：“我有预约。”
　　老板娘拿起来看一眼，眼睛瞪得更大：“您……您就是金莱特博士，上帝，您本人比电视上还要美丽……”
　　金无动于衷，只说：“两间房。”
　　金虽没有太多表情，可散发的气场太过强大，果然威慑得老板娘立马站起来，不敢有丝毫怠慢地为我和金带路：“请跟我来。”
　　金将我安置在房间里，事无巨细他都为我安排得很妥当，只是却很少和我交流，只临走的时候说了声：“我住在隔壁，你就呆在这里别乱跑。明早我会来叫你。”
　　我点点头，看着他出了门，将门关上。
　　整个房间只剩我一人的时候，格外寂静。窗外已经夜深，不同于旧金山或者莫斯科，贝帕姆小镇受污染少，空气清新，连天空都干净地露出了一条蜿蜒的银河，数颗星点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想到在旧金山无法联络上的那些人，我便隐约觉得不安稳。掏出手机，挨个给奥娜威尔打去电话，无一例外，全是无法接通。
　　我走到窗边，看向窗下的世界。
　　夜晚的贝帕姆宁静得像月亮中的小船，这里没有高大的建筑，所以我很轻易地就将整座小镇收纳入眼底。望向小镇的中心，十字街中心那座小小的、破旧的石像安静地在贝帕姆这艘小船里沉睡。
　　熟悉的感觉又侵袭而来，眼前一阵昏花，贝帕姆小镇的十字街道竟然与梦境中的一个场面融合。
　　那是在金的实验室所做的一个梦。
　　眼前模糊，再睁眼，发现原本宁静的十字街道忽然张灯结彩，处处挂满了彩带，橙黄色的灯光将小镇照得格外明亮，街道上人来人往，似乎正在举行派对，十分热闹。然而十字街道中心却空空如也，那座石像不见了。在靠东面的那条街上有家卖玩具的店铺，店铺前站了两个男孩。个子较高的男孩满头金发，皮肤苍白，漂亮的小脸蛋上扬着浅浅的笑意，十分温柔地看着在他身边哈哈大笑的男孩。他身旁活泼的男孩头发是软绵绵的栗色，笑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正举着手臂，模仿店铺橱窗里的机器人，假装发射子弹。
　　金发男孩说：斐尔利，你相信吗，以后我一定能做出比这些还要好上千倍万倍的机器人。
　　活泼的男孩点头如捣蒜：相信，金是最棒的！
　　我怔忪地后退一步，眼前在旋转，而男孩软软的声音仍清晰地穿过耳膜。
　　金发男孩说：我在很努力的学习知识呢，斐尔利。等我以后做出很棒的机器人，成为很有名气的人后，我就让你住进很漂亮的大房子。
　　他说：斐尔利，我们不是乞丐。不论我们如何落魄，都不能接受别人的施舍。
　　……
　　天地都在旋转，心脏仿佛被放进了搅拌机里转动一样，疼痛、慌乱、麻木……
　　我回过神来，再次冲到窗前定眼朝十字街道看，然而魔法消失了，宁静无人的街道十分祥和，石像安静地立在街道中心，在月华的照耀下温柔地沉睡。而街道上，已经没有了那两名小男孩的身影。
　　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梦境？
　　难怪感觉会如此熟悉，我心里很乱，俯身看向窗下，这里是二楼，离地面没有多高，于是我一个翻身，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金让我不要乱跑，可我仍是忍不住想多了解一点这座贝帕姆小镇。在这里，是不是有着金与斐尔利共同的回忆？
　　随着自己的感觉与脑海里零碎的回忆，我穿过夜空下宁静的小镇，到达东街那家卖玩具的小店铺。然而店铺依旧，里面陈设东西却是时装服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顺着这条街道往十字街中心的反方向走，似乎冥冥中有一根线，在牵引着我，无须我自己思考，身体便已抢先行动。
　　顺着街道越走越偏远，镇子上宁静的灯光被我抛到身后。走到郊外的田间，这里已经杂草丛生，破败如荒野。梦境里，这应该是一片美丽的花圃，里面种满了违反季节与气候的漂亮黑玫瑰。小小的活泼的男孩穿梭在花圃间，采下一朵艳丽的黑玫瑰，送给花圃边等待的温柔男孩。
　　……这花我有见过哦，叫黑玫瑰，送给我最喜欢的金，祝金生日快乐！
　　……谢谢，黑玫瑰，很漂亮。
　　我咬咬牙，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继续顺着记忆里的小路走，大约10来分钟后，一座坍塌已久的废弃小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停下脚步，没有了再上前的勇气。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修长孤独的背影，他安静地站在小屋的废墟面前，仿佛承载了无数年月的悲伤。月华撒下，为他柔顺的金发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我穿过记忆的长河，身子却是干的；我路过别人的故事，眼眶里却满含悲哀。
　　废墟前的人听见动静，微微侧过头，完美的侧脸暴露在月光之下，仿若天神。
　　“金……”我先开口打破宁静，装做若无其事地说，“还叫我不要乱跑呢，你自己倒在这儿晃悠。”原来，你终究没有忘记他。
　　金没动，只垂下碧蓝的眼：“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扯着嘴角笑一笑：“随便走走。”停顿一下，又问，“金在这里做什么？”
　　……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只除了爱情。
　　金沉默片刻，转过头去，只说：“你不该来这里，回旅店去。”
　　……我的爱情，早在斐尔利堕崖的那天就死了。
　　我问：“那你呢？”
　　他说：“我等会儿就回去。”
　　“恩。”我点头，转身，如他所愿，一点点离开。
　　金，这里属于你和斐尔利，却不属于我。无论我如何努力，仍旧取代不了他在你心中的位置。忽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路过千山万水，走过四季轮回，逃避无数年载，最后，一切依旧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