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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   季良脚上一摆,碰着了放在贵妃榻下边的东西。
      “差点忘记,晚上去汇香院给你带回来的。”
      薛忆朝里移了下身子,季良把食盒搁在那块空位上。
      “老板说是他们的招牌菜,但想来恐怕只有你会很喜欢——”
      “该不会是,晚餐的剩菜?”薛忆咬着牙道。
      “我特意让他们重新做的一份!”季良猛然提高了音调,“你不要算了,我给别人去。”
      “等等。”薛忆跳跪起来拉住作势离开的季良,“是在下不对,是在下罔顾了庄主一番真情谊,回头在下一定认真的面壁思过。庄主心地善良,不会忍心让薛某怀着辘辘饥肠熬过这漫漫长夜的,对吧?!”
      “提醒了我。”季良复又坐下,“哪个牙病什么的之前,我原是想问——你使了什么脾气,晚上没吃饭?”
      “当然吃了。”薛忆辩解道,旋即弱了声音,“一碗粥。”
      “只有粥?”
      “天气热没有食欲嘛。睡着了不觉得,醒来一会儿才发现空荡荡的。”
      季良无声的看了他小半晌:“以前夏天你也这么过,不好好吃饭,等着消夜?”
      “唔,大抵如此。大家都习惯了,会另外准备好多小点心,一起围在院子里吃……只要那一天不需要早早备妥了,侍侯大爷们……”薛忆捏着指头拽了拽袖口上褶皱,“前几年,王婶做的那些鸭血粥小蒸饺,可好吃了。”
      季良眨了下眼,缓缓打开食盒盖子:“如果你只用鼻子闻,能猜出这是什么东西,我可以应允你一件任何事——怎么样,要不要赌个运气?”
      他端起盛放着水晶百合的乌金釉盘,诱惑性的举在薛忆眼皮前面七八寸的地方。
      “庄主突然好大方。”薛忆咽了口唾沫,“世上菜品那么多,就凭薛某区区十几年的阅历,成功的几率实在太低微了。”
      “配料其实非常简单。”
      季良早料到他嘴上要抱怨,却按捺不住会凑过来,便也送过去几分。
      水晶百合纯净如白玉,暗夜里依旧反耀着淡薄的浅色,就勾划出了薛忆那挨近的下巴的轮廓,以及偷偷伸出来的妄图接触到菜盘里的一小块柔软肉块。
      “喂,你要是敢违反规则,我就把约定改成,一件依据我的心情愿意办到的事。”
      薛忆遗憾地缩回舌头抬头:“难道前面的‘任何事’,就真的会是任何事?”他轻轻一笑,“规则或者约定本身,便是根据着庄主的心情制订,一个消遣,大家玩得尽兴,何必真的计较?!”
      季良在食盒里摸索,找到一只勺子,伸进盘里斟酌着舀出少许百合,也不等仔细分辨,急躁地朝对面那人的脸戳过去。
      “哎!”薛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
      勺沿儿撞在鼻子上,浓稠的汁水溅出来,粘附了皮肤,袭鼻而来的全是腻死人的甜香。
      薛忆一边躲退,一边努力配合着调整位置。
      “以后不准在我面前用那种置身事外的淡漠的口气说话,听见没有?”
      勺子“铛”的一声,敲碰了薛忆的牙齿,粗鲁地倾倒了内容,再快速的撤回。
      树枝上夏蝉尖锐地叫嚷,像一把利刃刺搅深沉的夜色,留下嶙峋的棱角碎片,耀如星辰的眼眸,彼此闪避,彼此追逐,错过了滔滔红尘初开时迎风盛放的璀璨,期盼能迎接望穿秋水后下一次轮回中的邂逅。
      “百合。”薛忆望着季良。
      一直模糊不清的面孔,忽然能看见熠熠生辉的眼。
      他重复道:“是水晶百合,对不对?”
      季良不肯定不否定,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下收起乌金釉盘,盖上食盒盖子。
      “进屋来吃。”
      薛忆不满的疑问立刻就转化为松了口气的喜悦,手脚麻利的离开贵妃榻,趿拉着软鞋跟在季良后面。
      季良进了屋喊道:“来人,点灯。”
      “不用不用。”薛忆忙出声阻止,“朦胧里可是另有一番趣味。”
      季良把食盒放在外间梨木圆桌上,听见薛忆念念叨叨:“哪儿去了,刚才确实放在这里……”
      “是不是黑暗里找东西也特别有趣?”
      他看他一边不断撩起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一边在靠墙的条案上东翻西找,几本书卷被捏住书脊提起来哗啦啦地抖,竹制用具啪的摔在地上,薛忆又弯下身摸索着捡拾。
      “奇怪了,发带会长了翅膀自己飞掉?”他有些气馁地跪在地板上挥了袖袂扇风。
      季良心里想笑,从袖袋里抽出一样东西缓缓走过去。
      “站起来。”
      话罢,薛忆尚不明究里,季良已在他身后停步,双手拢齐了他披散的发丝,简单理顺绾个结系紧了。
      “哪里找到的?”薛忆惊奇地偏头望他,手去摸束住发的东西,质地却不是熟悉的布料,“诶,这是?”
      “我的手巾,用完了还我。”
      “庄主可真是冰雪聪明啊,薛某自当完璧归赵。”
      季良转身去揭食盒盖子:“废话,是你笨。记得要洗干净,不要留褶子——我说,你要在地上坐多久?难道还要我喂到你嘴里?”
      他语气不耐,回盯着浅色人影。
      薛忆摇头叹口气:“有时候,你真是不体贴也不温柔,说话直白得无情。若是姑娘家,立刻就会撇头走人,几天不理睬,性子利害点的看她不跟你闹个天翻地覆,亏得我脾气好——”
      “要不马上过来闷头吃东西,要不就饿着吧,本来我就即不温柔也不体贴。”
      薛忆眨了眨眼,扑跳着爬起来奔到桌边一屁股坐下,捧着乌金釉盘伸一根指头进去,刚要触着一瓣百合,被季良猛抓个结实。
      “有勺子。”季良说着把勺塞他手里,“做事跟个小孩儿似的。”
      薛忆牢记了他“闷头吃”的教诲,只顾舀百合往嘴里送。
      树叶沙沙摇晃了一阵,枝条刮敲着屋瓦,轻微声音在夜里却清晰,恍如猫狗在头顶上搔挠。未几,遥远的天边有轰轰闷响,贴着地面滚来,钻进脚底下深沉的泥土里,风中夹的潮湿味道越发浓重,随之带来清爽的凉意,赶去了少许白日里沉积的暑气。
      “唔,今天事情还顺利么?”薛忆含着食物,混糊不清地问。
      季良在桌上摸着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算是比较顺利吧,不过,人家似乎并不记得你的功劳。”
      薛忆皱鼻子哼了声:“行善不留名,我真是个大好人。”
      “你就独自臭美吧你。”季良喝了口水,“这茶什么时候换了?”
      “苏伯伯不准我喝以前的,非要另开了什么凉茶方子让人照着熬。” 薛忆一副好不容易抓到同盟的急切模样,探过头说,“是不是又苦又涩很难喝?”
      季良再饮了一口仔细品尝,方道:“初入口确实很涩,但下喉却觉一股清凉,有番苦尽甘来之感,”
      “那明天给庄主屋里也换成这个好了。”
      “行啊,嗯,既然苏大夫医术高超,开的方子定是极好的,不如让所有人都沾沾你的光,怎样?”
      “庄主决定,问我干什么。”薛忆没有达到诉苦目的,闷闷不乐,勺子在盘里敲出脆响。。
      季良料到他的反应才讲了那些话,听他果然是吃了鳖的语气,在心里偷着笑到吭吭喷出几声,连忙放下杯子,装模做样擦嘴角。
      啪,啪。
      是水滴打击叶片,一颗,又一颗。
      然后,是一串又一串,接连不断,再分不出前后。
      “你知道南六部吗?”季良在连绵雨间突然问。
      薛忆嘴唇贴在勺尖上,想了会儿:“是不是两江最招摇那几家绸缎商结成的商会?说实在的,他们的东西虽然非常贵,但质地织工确实好,缎上绣的彩凤像能飞出来一样,唉,真想有那么一匹两匹。”
      在他啧啧赞叹不休的时候,季良已经连喝了两杯凉茶,扭头去看门外面蒙蒙的雨。
      “庄主不吃点吗?就我一个人享受,不好意思。”
      “不用,你安心吧,恐怕只有你才会觉得这玩意儿能吃。”季良厌嫌地斜一眼渐少的水晶百合。
      “您竟然用这种厌恶的语气!”薛忆捂嘴把含着东西咽下去,“这些甜蜜的糖料,这些脆鲜的百合,为了满足人的食欲,而无私的奉送了自己的生命,难道庄主一点都没有感受到他们伟大的献身精神吗?”
      季良挑了一边眉毛搓搓脸,道:“你一个男人喜欢甜食也罢了,说些话还直让人起疙瘩。”
      “没办法,说明我的诚挚太能感动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把剩下的百合都扣在你头上。”
      “不行。”薛忆惊慌的张开手护着他面前盘子,“暴殄天物会遭雷劈的!”
      明明有凉风吹进来,但季良仍旧觉得额头上有汗粒淌下。
      雨很大了,噼里啪啦敲响天井里铺的那些青石板,滴水檐汇聚的雨水倾泻如注,像要击穿下方坚实的石板。娇柔的嫩枝经不起冲击,弯曲了身体臣服,脆弱的叶子七零八落,堕贴上硬的石板,或者陷入污秽泥泽。
      薛忆见季良没有实践糟蹋食物的动作,吁口气懈去了防备,仿佛天外飞来的问了一句:“是有人将庄主与南六部牵扯上了?”
      季良微睁大了眼看他。
      “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无知,聪明冷静、骄傲能干、偶尔不解风情死脑筋的季大庄主,怎么会和那些腐朽的糟老头儿们狼狈为奸?!难道他们没听说过‘挑食者多自负’么?”
      薛忆说得铿锵有力,季良听得喉咙发痒背心发凉。
      “你究竟是在赞,还是在贬?”
      “字字褒赞。”薛忆顿点着头,理直气壮。
      季良决定忽略那些定语:“大概他们那里没有和你一样洞察力强大的人做军师。”
      “哎呀呀,庄主谬赞了。不过请放心,薛某断不会倒戈的。”
      “还没说你胖,就气喘。”季良很小声的嘀咕。
      “莫须有的罪名要编织很容易,但物证人证至少具有其一才能坐实。相信庄主在这方面已经下够功夫。那么接下来,是争取最多的支持去与反对抗衡了。有份量而尚未参与进来的支持者,现在还有谁呢?”
      薛忆搅动残余的百合瓣,像在自言自语,季良也当他是自言自语。
      “夜深了,早点休息。”
      “庄主。”薛忆叫住已走到门口的季良,“不要再为薛某带消夜回来。”
      季良转回头望着他,淅淅沥沥没有休止的雨声里,浅浅的边缘暧昧的只手擎颌的侧面剪影,间断的瓷器相碰出的清脆声响,幽夜恍惚迷离中的,眨一下眼的工夫就会消失的不真实。
      “我是个太容易沉溺的人,我会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分不出真假,然后可能会死在这片刻,虚伪的满足里。”
      “虚伪?”季良扶着门框垂了眼,细微的水粒飘上他的脸,有一点酥有一点麻。
      黑暗可以让人松懈平日的伪装,剥落出更深处,自己察觉不到的隐秘。
      “我早已不知真假,在你沉溺之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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