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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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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良身上一抖,伸长手关了半扇窗。
见仁闲散地勾眉瞧他把注意力放回到缠绕许久的事务上,一杆小毫笔抵在下唇上,目光在两三本册子间巡逡,神情仿佛是徘徊于几处洞窟嗅晚餐的探蛛丝马迹的老狐狸,不,应该是年轻狐狸——刚才弄翻册子时的皱眉里满是属于青年人的郁卒。
季良长久不吭不声,见仁无聊又不想睡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瞥眼满满当当的书架,决定不去死守着无用的道德观,只当纯粹为了提神的自言自语:“这么多的书,庄主都看过?”
疾笔在白纸上写下几个数字,季良心不在焉地应付:“大部分吧。”
“那也很厉害了,我看过的加起来,大概不及这里的十分之一。”
“你识字?”
“总得会一两句好对付那些喜好风花雪月的客人。但是,看得最多的还是龙阳御术之流,图片份量远多于文字,细腻又形象,比哪劳什子诗书词经有用多了。”
见仁轻笑,说话时毫无赧色,更像是英雄好汉夸耀当年勇。
季良埋头在数字里,也不知道是否听见。
“庄主的收藏里有秘籍吗?”
“……秘籍?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练就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籍,或者是生意必胜法宝之类的。”
“你还是三岁小孩呢?信这些个!”季良抬头睨他一眼,“武功也好做生意也罢,哪样不是得靠辛苦积累,若是真有秘籍……啊,现在我倒是想有什么东西能把这些收拾清楚,混帐!”
季良不耐烦地揉捏眉间,痛苦地呻吟一声,随之仰身长长伸个懒腰,双肘落在椅子扶手上,目光平平地望向见仁。
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双脚收上太师椅,双臂搂抱膝盖,下巴抵在柔顺的布料上,歪头,眉若春黛,一双单凤眼似笑非笑。
“希望庄主大人不是在叱责在下。”
“唔……”季良挠挠面颊,“和杜府那边结盟的事完成的很顺利。”
“庄主心愿达成,恭喜。”见仁脸上又浮现一种轻薄得色,“现在见仁算不得闲人了吧?”
季良别开眼:“前庄主如何待你,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你能不生事端被人逮着漏洞,可以暂时继续留在这里。”
“多谢庄主。”四个字念得字正腔圆又余韵悠长,“若没有别的事——”见仁缓缓站起来,“在下可否告退?”
季良倾身靠近书桌,目光下垂,左手食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叩击,薄唇抿了抿方才开口:“事前我不知道会有那样的结果,抱歉。”
“唔?”见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请恕在下愚钝,庄主所指的是哪件事?”
“就是,送你到杜家……”
见仁闻言莞尔,眉目里勾勒着惯常的风流媚态:“我本来就是做这种事的,庄主不必挂怀,不论什么后果,都是见仁心甘情愿。”供手浅作揖,见仁拉开门走出书房。
乍一离开温暖的房间,扑面寒气激得他不由的连心尖儿都哆嗦起来,拢紧外袍,后悔着没有多加件披风,把手炉搂结实了,他努力对准备进去添茶的侍童露出亲切微笑:“可否麻烦小哥带我回碧云居?”
扎着羊角髻的侍童黑溜溜一双眸子盯着见仁动也不动。
“愣着干吗,耳聋了没听见是怎的?!”书房里季良声音沉沉的传到屋外,倒是惊醒了发呆的侍童,他脸一红,赶忙低头手里的茶壶也不放下就匆匆转身往复廊上引。
“公子,庄主没有说什么吧?”
如果不算那莫名其妙的道歉,好像确实没有说什么,于是见仁摇摇头,把手炉递给书影,道:“快燃尽了,反倒我来暖它了。”
一路吹着冷风回来,此时没有比热腾腾的香茗和火气正旺的火盆更诱人了。
见仁双手拢着茶盏,以一种雨天街边被遗弃小狗的可怜姿态蹲在火盆旁边,好半天终于感喟一句:“终于活过来了。”
书影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手炉,重新添满红炭,盖好盖子,用一层薄夹棉裹了塞给见仁。
“刚才王婶烤了些蝴蝶酥,要吃吗?”
“要!”见仁使劲点头,寒冷总是特别消耗能量,他正想问问有没有点心,可见相处时间长了,书影的善解人意已经修炼到新的高度。
王婶就是扭转了红薯命运的女人,她的烹饪手艺比起酒楼大师傅毫不逊色,尤其是在做点心上,见过的没见过的,只要有材料,她能连续两个多月天天不重样的做。按理说,她完全可以成为庄里大厨房的一员,甚至为庄主掌小灶,然而她偏偏选择留在碧云居这么个有多少关注就有多少非议连带鄙夷的角落,理由是简单的“我喜欢看美人不行啊”——第一次进入碧云居,她便是这样对见仁说——“而且,如果想到这个美人因为自己的喂养锦上添花,不是更有成就感?!”
当时见仁唯一觉得,怎么有会成为某种家畜的预感。
尽管王婶看外表是不起眼的柔弱妇女貌,骨子里却比大多数男人还要强硬,从她来了后便不允许任何人不经她同意进入厨房书影想熬碗粥却连续被大棒赶出来可见一斑。
看起来非常美味的蝴蝶酥摆上桌,见仁咬了一口,享受地闭上眼,让香甜酥滑在口腔里舞蹈,那神情像极了幸福咕噜咕噜低呜的猫。
“公子,你已经吃第二块了,剩下的留到晚上饿了吃。”
见仁睁大眼,怨愤地瞪着书影。
“现在吃多了,待会儿晚饭就该吃不下了。”书影好脾气却是不容抗拒的一边收拾桌面一边说,“大夫叮嘱了一定要按时好好用正餐。”
“书影……”见仁咀嚼着点心口齿含糊,“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奶妈。”
正直少年挑眉不为所动。
“这是为公子身体着想。”
听起来颇有忠心照日月的意思,可在见仁心里,几乎等同于冷酷无情。
同住了两年多,他和书影暗里的地位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颠覆中。
不论每一口的分量有多小,半个蝴蝶酥总有吃完的一刻。见仁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残渣,掰手指头计算离开晚饭还有多久。
门外隐约传来王婶的声音:“明叔,来把这捆青菜搬到厨房里去。”
“没见我正在收拾木柴吗?”
“那个等会儿,先做这个。”
“你刚才还说木柴要快点整理好。”
“今天怎么话那么多?!菜不搬进去晚上光吃白米饭啊!”
兴许明叔瞪了一下眼,还腹诽了几句。
“看什么看,快点动手,我还要淘米!”
见仁在房里偷偷笑,明叔嘴上再抱怨,每次还不都乖乖听着王婶调遣。
这是晴朗冬日的下午,接近傍晚,昏昏的没有温度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屋檐边儿上,青瓦泛着些清冷的光,背阳处稀疏的苔藓衰弱不堪,庭院中枯的枝败的叶一气萧瑟。与之相反的,是燃了火盆的房间里宛如三月小阳春,暖烘烘的惹人瞌睡,木炭间或脆生生炸响,溅飞几许金灿灿的星粒子。茶壶里鲜涩清澄的茶水冒着飘渺雾气,在闲雅的芬馨里升腾。后面厨房里时不时传来王婶指使明叔添柴加水的声音。渐渐的,米饭香钻越每一处狭窄缝隙,触碰几乎停滞流动的空间,拨弄起微弱涟漪。
见仁怀着蝴蝶酥的余韵和对即将到来的晚餐内容的猜想,啜口青山绿水,满足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