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part 3 ...
-
Part 3
12.21.2008
汤小言同学:
现在是小小严发言时间:麻麻,小小严今天三岁了。小小严很想麻麻,麻麻,小小严最爱麻麻了。汤小言同学,小小严小同学已经可以很好地和我们说话了,很好玩,家里的掌中宝实在是。今天为了给小小严过生日,弟媳和弟弟都请了一整天的休假,带他去市里玩。弟媳已经有4个多月的肚子了,弟弟和弟媳都很欣喜,他们过得很幸福。
刚刚吃饭,弟媳抚着肚子对小小严说,那里面有他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是小小的舅舅,或者小小的舅妈。你知道么,小小严小心翼翼地凑过小脑袋来问我,他是不是小小的我,也就是小小的丈夫。全家都听得轻轻楚楚,被他逗得开心死了。弟弟问他,那么他的小新娘又在哪里呢。他一本正经地跑去柜子里搬出你的相集,一页一页翻,指着你的婚纱照说,麻麻是小小严最漂亮的新娘。
我抱起他,很幸福地笑着,然后小小严小小的手掌就附在我的脸上,粑粑为什么要流眼泪呢?小小严做错了什么么?我的手托起他小小的脸蛋,亲了他一下,然后说,麻麻是粑粑最漂亮的新娘,怎么能让给你这小子呢。妈妈转身进了厨房,应该也是掉了眼泪的,弟弟扶着弟媳的肩膀,爸爸过来从我手上抱过小小严,对他说,小小严的麻麻是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我们小小严要从粑粑手中把麻麻抢过来哟。然后妈妈从厨房出来,拿着你的碗筷,妈妈说,小小严过生日你应该在的。
现在,小小严已经熟睡了。我看着他的睡颜,真的好像你,恬静,让人觉得安稳。汤小言同学,看你做的好事,把小小严扔给我就不管不顾了是不是。你让我怎么跟他说,他觉得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是个如此孩子气,又做事完全不计后果的蠢女人,这样!
那时候,我们结婚后不久就有了小小严,你是如此传统的女人,一听到可以做妈妈的消息就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挂着笑容。我们饭后散步,你让我环着你,手附在你的小腹上,你说,就容许这一次你的任性,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希望小小严能够睁着明亮的眼睛幸福地看着这个世界。说得就像你提前预知了所有的事。3个月胎检的时候,医生悄悄私下找我,他说,你的体质实在不适合怀孩子,更别说生下来。他说,你的体质,其实远没有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健康。他说,尽早不要这个孩子,不然晚了你和孩子都会没有的。
我想起你从怀上小小严后,体力一下子就差很多。很大的妊娠反映,有时一整天只勉强吃下几口饭。我原以为怀孕是这个样子的,让你辞了工作在家,我也花很多时间陪着你,看你能吃下水果,我也就没有多心去想。没想过医生告诉我的,这样的事实。
我没有跟爸妈说这件事,然后,我跟医生说,我同意不要这个孩子。我说,我同意在你的吊瓶里渗入麻醉,然后在你沉睡时,无声无息地杀死我们的孩子。
那个时候,我就坐在你的床边,我握住你的手掌里全都是汗,你微笑地看着我,你说,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我没事,很好,很健康。然后,3分钟,5分钟,10分钟,慢慢的,你有了睡意,我说,困了,就闭闭眼,我在身边。那时候我感觉我的声音和人,都在颤抖。我看你轻轻地合上了眼,然后看你被医生推入手术室。在走廊的20多分钟我觉得,我是拿了一把手术刀割了动脉,看血液流干,然后变得冰凉。
20多分钟,你被推了出来,满额头的汗,你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紧紧掐着我的手腕。我问医生,医生说,已经是不能够再添加剂量的麻醉,你却神志清醒地说你要这个孩子,拔了手上注射的细管,清晰地说你不同意。好几次你意识模糊的睡过去,又在医生准备手术的时候清醒过来,清晰地说你不同意。
然后,20多分钟,你被推出来,推来我身边,紧紧掐着我的手腕。你的手掌冰凉,却已经被汗水浸湿。我俯下身,听见你的声音:严,我想要小小严。意识迷糊中,你依然清晰说着,你想要这个我们的孩子。然后在我的承诺后安然沉睡在我怀抱。
我们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告诉爸妈,还有弟弟。我把工作搬到家中,一分一秒都想看着你在我的世界。更加小心的照顾你,只是,终于没有把你留下。
5个多月的时候,你就已经不能下床了,为了保险起见,我说搬去医院住,我会陪着你。你温顺地同意了,只说要我带去我们床上的被单,还有,你想病房里有我们房间的窗帘。你说,你分秒时刻都是离不开家的,也离不开我,只是。后面,你没有再说下去。我让你躺在我的臂膀里,喂你吃一点点水果,你精神好一点就吃一点米饭,半点沾不得油腥。一天,一天,小小严在你身体里面一点点成长,然后看到倾泻在我臂膀的你的头发越来越没有光泽,身体还出现水肿。你又是极不小心的人,总是让自己身上红紫连片。
7个多月的时候,从你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一点血色,你开始说,以后爸妈会怎样,弟弟会怎样,小小严会怎样,我会怎样。唯独没有说自己。每天大部分的时间用来睡觉,剩余的时间努力让自己吃下能够吞噬的事物。你躺在我的臂膀里,笑着问我,你还好不好看。你说,你会一直爱我,任何时候,和地点。你说,你开始想念小小严,虽然你们也许连一次面都见不到。你说话的时候,我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支撑你轻如薄翼的身体。你依旧是那么小小的,依旧是平静的,依旧是笑着的。依旧,睡觉时整个手掌拉住我的食指。
8个月末的时候,你已经开始脱水,很难从床上移动开,很难吃下一点东西。你的生命几乎是靠吊瓶在维系着。你只能说很少的话,但依旧是笑着的。
9个月初,医生建议打催产素。那天你精神很好,靠在我怀里说了很多话,轻轻的话语,多半是我们,我的过去,没有未来。你说你想去呼伦贝尔的大草原,想去横断山领略一山听四季……
我说不准。我吻你的嘴角,跟你说,汤小言同学,严凉同志坚决不同意你擅自掉队。汤小言同学要承担抚养小小严的全部责任,所以,严凉同志只勉强同意等小小严大了,全家人一起去……
你只是笑,然后轻轻地,你说,你从来没有阻止过我的哭泣,但是从有了小小严,我就一直没有软弱。你说,这一次,你不要看见我哭泣。你吻我的手指,我的吻落在你的耳根,我说,同学,你没有资格,如果你离开了……
然后,是几十分钟的寂静,在我怀抱里的你,我知道,是我最后一次拥有你。然后,落日的时候你开始阵痛,你的叫声声嘶力竭,却微弱得出不了房门。你的额头开始出很多汗,苍白脱水的嘴唇在齿印下浸着殷红的血迹,只是,你紧紧抓住我食指的被汗水浸湿的手掌陡然间松开,你微弱地重复,严,求你,出去。你对我平静地笑着,然后眼角的泪水浸湿了我的唇。我闭着眼,吻干了你的泪水,我对你说,同学,资格证。
终于,我转身,退在病房的过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看见你的残碎,然而我却始终没有力气推开向外的门。你被医生们围住,你终于看不见我。我却清晰地听见你奋力的嘶叫。我的额角抵在纯白的墙壁,我紧紧环住自己的两只臂膀,可是阻止不了颤抖,用力的紧闭双眼,泪水却不断涌出,我努力支撑自己抵在墙壁,告诉自己,还不能够就此接受,不能够去想没有你在的时间。
很久,你的嘶叫变得断断续续,医生说你本就脱水,还有长期的体力不支。你坚持不要破腹产,你说,既然结果都一样,你不想小小严的妈妈那么没用。我扑到你的床边,支撑起你的手掌,放在我的面颊。冰凉的手掌,全部是汗,我已经感觉不到你的力气。微薄的体力让你一次次昏睡过去,疼痛却一次次把你唤醒,重复着,一次,一次。甚至,我觉得我自己,都没有了一丝力气。
13个小时。
32°空调的室内。晨曦萌动的时候。我听见你最后的嘶叫,还有小小严的哭声。你看着我,依旧是闪着光亮的双眸,安静而灵动。你微弱的游丝中,我听见你生命最后的声音,你说,原谅我,还有想我。
你依旧是笑着的,平静的笑容。原本苍白的脸色也稍微有了血色。你知道么,那一句“原谅你,别离开,我爱你。”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虽然我知道,可能是很轻的声音……
然后,我看见那一抹光亮暗淡下去,然后,我吻你汗水遍布的冰凉的额头,和你湿漉的长发,汗水混合着你的香味的你的味道,吻到嘴角,我的泪水洗尽了你嘴唇上近乎干涸的血迹,然后混合在我的口中。
0°的室外。大雪纷飞。12.22。
寂静,纯白。你身体的汗水和血迹还都温热,手术垫在你身下的雪白被单已被你的鲜血浸透,鲜红。
我为你擦洗净身体,整理了你爱的长发。换上了你爱的淡的纯色的衣服。你的脸色,依旧微红。我最后一次吻你,吻你的眼角,鼻尖,嘴角,脖颈,肩头,手指。我轻轻地说:被你耍了,同学,你不是好孩子。然后我遮住双眼,我答应你,我不会软弱。你还回不回来……
汤小言同学,小小严已经三岁了,你离开了三年。
我想你。很想。
严凉
严:
原谅我的固执。
小小严是我延续的生命,谢谢你的珍惜。
还有,我爱你。一直。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汤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