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娃娃》歆意

10、家

　　几个月后，朱轶拿到了房子的钥匙。
　　一个初夏的傍晚，晚霞映红了半个天空，朱轶拉着林湾上了１８路车，坐了四站，到了那个叫歆星园的住宅小区。他们的房子就在里面。
　　两人一口气奔上了六楼，站在门口直喘气。
　　朱轶揽着林湾的肩，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偷笑，稍作休息，他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房子不大，四十多个平方的一室一厅，但开间不错，客厅朝南，阳台外面是一大片草地，再出去就是凌山的外环公路。站在阳台上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林湾站在阳台上，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哇～～好舒服呀！这风，太爽了！”
　　朱轶站在她身后望着她，“怎么是露丝那形象？”
　　“那你就做杰克吧，来，”林湾转身把他拉过来，背靠着他，握着他的手，展开双臂，闭上眼睛，“有没感觉？我好象在飞！”
　　朱轶闻着她的发香，看着她绯红的脸颊，渐渐沉醉，慢慢闭上了眼睛。

　　“朱轶！”
　　“嗯？”
　　“我要在这里挂满紫藤罗，让它爬满阳台。春天的时候，这阳台全是深深浅浅的紫，我喜欢。”林湾睁开眼睛，拉着朱轶的手指指围栏，又带着朱轶转了个圈，“还有这里，朱轶，这里我要挂一个秋千，哦不，是那种藤艺的摇椅，我要坐在这里看风景。”
　　她想了想，“这个摇椅稍大一点，我要和你一起坐。我一边听你读书，一边摇着打盹。”
　　朱轶笑着看着她，“好！”

　　她拉着朱轶走进客厅。指着房顶。
　　“朱轶，这个顶不要吊，现在流行的石膏花顶，我不喜欢。我不吊顶，就把顶抹平刷白，然后这个个屋角，我都要挂上吊兰。空气又好又有生气，多漂亮！”
　　“好！”

　　“顶灯，这里要个大的，要用的时候再开。这里，在几个角角那里装闪闪的小灯，就象星星一样闪闪的，多有情调。”
　　“好！”

　　“还有这里，”她拉着他跑到门边，“这里要一整面镜子，每天出门前都要照照。”
　　“好！”

　　“对了，沙发！沙发我喜欢布艺的，又软又秀气。你可以躺在这里看电视，我就躺这里。不行，我要和你挤，这里放一盆花。对了，朱轶你喜欢什么颜色？桔色好不好？”林湾很兴奋，“我看到介绍说，粉色和桔色最能让人有幸福的感觉，粉色太女性了，桔色，你说好不好？”
　　“好！”

　　林湾拉着他跑到厨房，“这里，嗯，朱轶我要弄一个地方专门煮汤，和炒菜的分开。这样，你炒菜我煮汤！”
　　“好！”

　　“然后这里弄一个嵌入的小饭桌，咱们两个就在厨房解决一日三餐。”
　　“好！”

　　林湾跑进卧室，那里有一个大大的Ｌ型的齐膝高的飘窗。这时夕阳正从窗外洒进来，映得还什么都没有房间一片金色。
　　“哇呜，朱轶，太棒了，我太喜欢这里了。”她放开他的手，奔到窗前。
　　朱轶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神彩飞扬的林湾，她站在阳光下，夕阳在她的小巧的身上镶上一圈金色的边。
　　朱轶注视着她，有一丝陶醉。
　　“朱轶，这个窗台，在这里放一个矮矮的小几，然后一边一个软软的垫子。咱们可以盘坐在这里喝咖啡喝茶聊天，白天看风景，晚上看星星。”
　　林湾的快乐收都收不住，她扭头看了一眼朱轶，脸更红了，“如果以后有小宝宝了，把小几换成他的摇篮，你看这个位置，刚好可以晒到太阳。你想呀，这阳光从这里晒进来，刚好晒到他的小摇篮上，我就坐这里哄他睡觉，你说多美。”
　　她兴奋地想象着，眼睛里闪着耀人的光芒。
　　“朱轶，咱们的dream house是不是这样的？”
　　朱轶只是微笑，不语。
　　“朱轶，你怎么了？”林湾语调降了一点，她向他面前走了一步，“不高兴了？”

　　朱轶向前一步，猛地把她搂进怀里，寻到她软软的、温温的嘴唇，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让他心醉，他想把她融化在怀里。
　　“朱轶……”林湾没说完的话被朱轶接住。她第一次被朱轶这样激情地吻，她生涩又热烈地回应着。她也醉了，这回真象是飞了起来，就在他们的梦中小屋。

　　两人忘情地拥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湾湾，”朱轶恋恋不舍地放开林湾，注视着她的眼睛，右手食指轻轻抚着她微肿的的唇，“你跟着我会很苦，我很穷，买不起大房子，只有这四十多平方做你的dream house，你愿意吗？”
　　“嗯，”林湾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只要是你的，什么我都愿意。”
　　林湾的回答，触动着他心底最脆弱的那一部分，使他曾经坚硬的外壳在此时也柔软起来。
　　他把脸颊贴到她的发丝上，喃喃地说，“湾湾，”他的声音有点哽，“湾湾，我发誓，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林湾努力搂紧朱轶的背，触到他的肩胛，硬硬的，她有点心疼。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此时此刻，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彼此的梦幻家人。

　　接下来的事情是甜蜜也是异常辛苦的，装修。
　　几年后有人总结具有中国特色的装修，就是四大基本原则：:钱基本花光、人基本累死、夫妻感情基本破裂，结果基本不满意。两人的空闲时间都不多，林松涛和李韵赶紧赶回来帮着张罗房子，颜色风格两个年轻人定，材料、工人和进度，就由两位老人操心。为心爱的小女儿，林松涛和李韵当然乐意，更何况是件好事，房子好了，接下来就应该是他们结婚了，更累也是值得的。虽然父母给了最大的支持，朱轶和林湾还是瘦了一圈。有时候两人会默默对视，会同时心疼地抚抚对方的脸。

　　为了房子，两人磨着体力，金钱，还有耐心。
　　那天原本林湾心情很好，即使是周末，也早早地起了床。前晚和朱轶约好了一起去买家具。刚和朱轶通过电话，说单位有一点事要回办公室一趟。没有关系，那就去公司找他吧。
　　远远地，听到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气氛似乎不大对，好象大家都在气头上，她放慢脚步。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在他们之前赶出来！”
　　“龙总，进度确实重要，但质量就不管了吗？T28还有很多问题我们不可能不考虑。几年前的设计再熟悉，要改成这个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个声音林湾能听出来是宋凌，低沉的女中音，有一丝火气。
　　“不是我不给你时间，宋凌你要想想，重新设计重开模具，上实验室。等你弄完人家已经批量上线装配了！现在不是不要质量，是要和竞争对手抢时间！只要样品通过签下意向书，就可以想办法拖时间让你抓质量。”
　　林湾走到窗边往里望，看到宋凌黑着脸，龙文奇板着脸。朱轶站在一旁，手上拿着件产品对着电脑研究什么。
　　“龙总您对十年前的设计就这么有信心？照我看来，这要想通过八十万次的摸拟测试太难了。”
　　“这就是你们的事了，我要求一个月你们拿出合格的样品来签合同。五年近几个亿美金的大单，宋凌你的脑子要转转弯。我的建议也提了，你们看着办。”
　　原本一语不发的朱轶开口了，“宋主任，重新设计应该来得及，如果材料控制得好，八十万次问题也不大。”
　　龙文奇和宋凌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走到朱轶身后。
　　朱轶指着屏幕，“其实T28原有的设计扩展性最差的就在这一部分……”
　　“朱轶你要多久能拿出图纸？”
　　“至少要两周。”
　　“那好，我这边安排全力配合你。”宋凌脸色稍缓。
　　“这是个办法，模具可以部分按旧的做。宋凌，你明天去找雷诺商量模具的事。”龙文奇说完抬脚离开办公室。林湾看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
　　“这样虽然可以改善现在的问题，但是很多细节需要重新考虑，朱轶，你有信心吗？”
　　“没有问题，而且最大的麻烦解决了，其它都不算什么，余下的只是耐心和细心而已。” 朱轶很有信心，“另外，我希望能让宋紫茜和江子涛调过来配合。江子涛反应快虽然大大咧咧地，但宋紫茜刚好可以填补他的缺点。”
　　“没问题！这些我安排。”
　　林湾有点失落，今天朱轶是要失约了，她轻轻走到门口，小声叫了一声。
　　朱轶好象没有听到。
　　宋凌回头看到林湾，笑了笑。
　　“朱轶，小林来了。你们的房子进展怎么样了？”
　　朱轶回过神，歉意地对着林湾笑笑。
　　“都刷完漆了，今天打算去买家具呢。”
　　“朱轶你们先走吧，我安排一下，晚上七点回来开会。”

　　一路上，朱轶都心事重重。林湾虽然能理解，但是早上的开心劲儿早已去了大半。
　　买东西就是这样，看中的东西不一定买得起，买得起的东西不一定看得上。林湾看到一个竹制的摇椅，造型极简，线条流畅，正是她喜欢的风格。她满意地坐坐，摇摇。一看价格，四位数的价格吓了她一大跳。她吐吐舌头，朱轶打完电话走过来，
　　“你喜欢这个？”
　　“嗯，咱们走吧。”
　　“怎么了。”
　　林湾眨眨眼，“好贵哟，我们不能不吃不喝就买它吧。即使我喜欢，满脑子都是它。”
　　朱轶回头看了一眼店门，“湾湾，我们改天再逛吧，龙总着急找我。那个大单，你也是知道的。”
　　林湾早已没了兴致，“好吧，我也累了。”
　　林湾回到新房子还不到两点，和爸爸一起，站在阳台上看远处的公路。
　　心情不好，看着的风景也没有那么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女儿怎么了，朱轶加班你不开心？”
　　“哪有，我哪有这么小气。”
　　“朱轶给你气受了？”
　　“也不是。只是一大早的热情不断地被冷水浇，又加上……唉，爸，不说了。”

　　林湾沉默了一会儿，“爸，你和妈妈吵过架吗？”
　　“哪会有不吵架的两口子。只是你妈那个聪明呀，我强则她弱，我退则她进。弄到后来，我在她面前都没有脾气了。”
　　林湾扑哧一声笑出来，“爸，你和妈妈可真象游击战争呀。不对，是妈妈，她是深得毛老人家的真传。”
　　“要经营好一个家庭是有学问的。朱轶对你也是一心一意，湾湾，你们小女生心思多，可是朱轶也不会是你肚里的虫，有些事情，要你说了他才明白的。”

　　这时候有人敲门，家具城送货。
　　林湾有点懵。
　　工人打开箱子，正是她喜欢却舍不得买的那套摇椅。
　　她愣在那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有感动，还有心疼。
　　林松涛看了看价格，“湾湾，这小朱手还真松。”
　　林湾甜甜地对父亲笑笑，“他就对我手松。”
　　“女儿啊，咱们家就你这一宝贝了。这房子，虽口头上是说咱们出力朱轶出钱，他的压力不小，那天我和你妈商量来着，这些家具什么的咱们来，你说怎么样？一来他压力会小些，而且你也可以挑挑喜欢的。”
　　“可是爸爸，我们还没有结婚呢，而且，他也没有向我求婚呢！”林湾红着脸低下眼。
　　“这姑娘是看电视看多了吧，你还怕他会跑了？哈哈！”
　　林湾感激地看着父亲。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轶没日没夜地在办公室里泡着。林湾和他通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没说两句就勿勿挂断，她没去找他，找了只会给他添麻烦。
　　林湾自作主张，用父母给她的钱买了沙发，就象她设想的，桔色的，小巧玲珑的，价格不算低，但她喜欢。卧室家具，厨房用具，统统定下来，那笔钱刚好用完。
　　她很开心，她得意地在那套小小的房子里转转。在镜前看看自己的样子，嗯，不错。关上门，心满意足地去找朱轶了。

　　上一次见他是逛家具，算算整整一个月。林湾径直去了他的办公室，门口丢着方便面盒子，屋里静悄悄的。她在窗外往里望望，看到江子涛，一脸的憔悴和疲惫，宋凌也在，却显得较为轻松。朱轶背对着窗，看背影，似乎更清瘦了。
　　江子涛看到她，叫了声朱轶。朱轶转过头来，她愣了愣。
　　“朱轶，你，就没睡过觉吧。”
　　“怎么会？”
　　“你看你的眼睛，现在红成什么样子了。你原来眼睛多有神。”林湾心疼级了。
　　宋凌看着林湾，“小林心疼了。待会实验室结果出来大家就可以轻松了。”
　　朱轶笑笑，挪着转椅移到林湾身边，拉着她的手。

　　“还是女生好，宋主任早早地就放宋紫茜回去休息。我倒是没什么事，在宿舍就是睡觉。朱轶还弄房子呢。”江子涛胡子拉茬的，比起他，朱轶算好的。
　　“林湾，你那边弄得怎么样了？”
　　林湾很得意，“通通好了。还差买植物，这些朱轶最在行，接下来我就不用操心了。”
　　“家具都买好了？”朱轶有点吃惊。
　　“是呀！这一个月我爸陪我去买的。”
　　“这装修可是大工程，又费钱又花精力。你们那套不大，都花了多少钱？”江子涛似乎对房子有些兴趣。
　　“嗯！装修是一万多，家具，客厅卧室还有厨房的，不到两万。”林湾低下头，对上朱轶的目光，她笑得很甜。
　　宋凌笑着说：“江子涛，这一点你要好好跟朱轶学学，你看你们一起上班，他现在房子什么都弄好了，就快要结婚了吧。你呢，另一半在哪呢？”
　　“就是，朱轶就是会赚钱，也会过日子。林湾你真有眼光，难怪当初看不上我。”
　　“老涛你说什么呢。买家具的钱是我爸妈给的。”

　　林湾明显感觉朱轶的手动了一下，她看到，他的脸色变了，但是很快恢复了常态。

　　晚上朱轶陪林湾回家的时候，朱轶问她，“湾湾，你爸妈给钱是怎么回事？”
　　“我爸妈说，她们就我一个宝贝了嘛，所以赞助我们呀。刚好通通花光，呵呵。我姐还说到时候她要送台电脑给你。”
　　朱轶抬起右手，不自觉了摸了摸了下巴。
　　“你事前怎么不和我商量。”
　　林湾从来没听到过朱轶这样的语气。她停下脚步看着他，“怎么了，你又忙怎么和你商量。而且爸妈又急着要走。再说了，他们也是心疼你，不想你压力太大。”
　　“你有没有想过？这房子花你父母的钱到底理不理智。这两万我还拿得起，你怎么能管他们要钱？”
　　林湾难过，似乎被当头倒了一盆冷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是他们女儿呀！”
　　“湾湾，别说了，我明天去取钱还给他们。”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朱轶的声音软了，伸手想搂住她。
　　林湾却恼了，用力甩开他的手，“为什么不能用？朱轶是不是你觉得没面子要用老人的钱？是不是我今天在你同事面前那么说让你丢面子了。你要面子，为什么不能让我爸妈疼我！”
　　“湾湾，你！”朱轶脸色变得铁青，“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是穷，可我不是穷得买不起房子养不起老婆。”
　　“朱轶，我爸妈白疼你了！”林湾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们丢下悠闲日子天天帮我们盯着吃了多少灰，他们从没把你当外人。你怎么这样对他们？！好，你把钱还给他们，怎么还他们的心思！”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留下朱轶气呼呼地站在路边。

　　朱轶站了片刻，走到站台，上了十八路车，在车上他一直在想怎么会弄成这样。到了终点站，他来到楼前，爬上六楼，他觉得非常累。
　　这一个月以来，他顶着莫大的压力，心里有一个信念，他的背后有林湾。可是这件事上，是他误解了她，还是她误解了他？
　　他开门进去，门边的开关已经装上，他按下开关，整个房间亮了起来。精致小巧的沙发，墙上三副清新别致的画高高矮矮地挂着。关掉大灯，屋角的小灯发出柔和的光。他情不自禁地坐下，很舒服，一股睡意自下而上地升起。他想再到里面看看，可是腿脚似乎不听使唤，就这样，他坐着睡着了，在睡梦中露出笑脸。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宋凌的电话叫醒，随后在实验室里呆了一个上午没有机会给林湾打电话。到了中午终于有时间了，可是林湾就是不接她的电话。
　　到了晚上，实验室的结果出来了，样品合格。他很开心，第一件事就是找林湾，可是接到通知对方要在上海主机厂再次做实验。公司最快的速度定了最快的航班，要找林湾，又没时间了。
　　他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回宿舍洗个澡再收下东西，这期间他呼了她无数次，可是，林湾还是没有接。在上飞机前，他拨通她家里的电话，是李韵接的。
　　“湾湾单位组织什么活动，她一下班就去排舞了。小朱你怎么样了，工作不要太辛苦了，身体要紧。明天过来吃饭吧，我炖只鸡给你补补。”
　　朱轶叹了口气，“阿姨我要去上海出差，现在就要走了。不知道要多久。麻烦您告诉她一下，我打她电话总占线。”
　　“那你到了那边安顿好打电话过来报个平安吧，不管多晚都要打一个……”李韵还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清楚，只是心里始终欠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