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三十一 ...

  •   大理寺的案子,查的越发不可收拾。从宫女翠玉查起,竟然查到了十七年前的事情,后宫之中不知何时起也流传起了太子非懿贵妃亲生,古有承是懿贵妃为了巩固地位从宫外抱来的。
      云初身子日渐不能受凉,一丝一毫的冷气都会动的她唇色发白,皇上更是心疼不已,将勤政殿和御书房都燃起了火盆。并且命人送了两车银碳去左相府,若无奕看着眼里,笑了笑问道:“是烧折子还是烧炭。”

      宫中流言蜚语越来越多,就连城中百姓都略有耳闻,茶余饭后也有人谈论起太子身世。皇上将太子关入宗人府,本是要打压一下太子党的势力,却不想会有今日局面,太子党一蹶不振,不断有人告老归乡,远离这不休止的争斗。

      丰祥二十九年五月初九。
      皇帝亲自提审太子古有承。同时被提审的还有太子亲信,户部侍郎。

      太久不见太子殿下,今日猛然一见,确实有几分家父的相貌。云初不由得垂下眼,摇了摇头,抱着茶杯暖手沉思。一个时辰的时间,一来二去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听得让人昏昏欲睡,云初倚在木椅上眯了眯眼,

      “换杯水来,要滚烫的。”云初放下手中的茶碗,向身后吩咐着。不一会儿利落的侍从已经换来一杯翻滚的热水。云初抬了抬眼,接过茶碗的手一滑,撒在了跪在地上的二人身上。
      一杯水泼下去,户部侍郎的的左脸早已经红肿一片,可想而知,他身后被全身浸湿的太子殿下,身上有几分痛楚了。只是云相大人权倾朝野,皇上都没心疼自己儿子,审案的官员更不管随便关心。大约是一盏茶的时间,本还在审着案子的监管突然顿了顿,众人都向那个方向望去,只有云相,还是双目微闭,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姿态。
      “太子殿下。”监管大人的声音突然打了个颤。
      “不碍事。”古有承的嗓音低沉沙哑,虽已经听得出是有气无力,却难得的有震慑人心的威力。被浸湿的衣衫贴在身上,本是该勾勒出他多年习武,强战杀场的好身材,却只看的到血迹混染着茶水,已经成了一件惊心动魄的血衣。
      细看之下,他跪地白玉地面,已经被血浸染的分外嫣红,说不出的瑰丽狰狞。
      身上要有多少伤口才能流出这样多的血。
      流下这样多的血,那他到底是受过何等酷刑。

      高高在上的帝王冰冷的眼神看过垂眼不语的云相,盯着跪着一地的臣子们看不出任何情绪,久久,只听他淡淡的说了句:“朕从未听说,太子在牢中受了刑。”
      云初平静无波的俊美容颜上,不经察觉的浮出一丝浅笑,忽而悠悠睁开的双眼,正对懿贵妃那惊恐万分的双眸。那双惊恐里,还有一丝纠结难明的爱与恨。
      也对,若没有爱,哪里会有恨呢。
      云初对懿贵妃微微一笑,人人都知道云相一笑倾城,千年难得一见,可却不知为何,懿贵妃婉容对上她的笑,竟然一个慌神,摔掉了手中的茶碗。
      “娘娘……”在旁伺候的婢女赶紧清理,却不忘偷偷瞄一眼那倾国倾城之容。
      堂下的太子党目光灼灼,此时更盛,似是要把那冰冷无情的人融掉一般。古有承只是眯起眼睛,淡淡一瞥,看不出什么情绪,忽而云初回过头,双眸依旧冰冷无波,淡淡的品了杯茶水,嘴角浮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声音温和却又浸透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淫威:“看来太子殿下伤的甚重,看本相的眼光都已经涣散了。”
      “你!”户部侍郎护太子心切,恨她趾高气昂,出声呵道。
      “罢了。”常年的龙威让这一声微叹显得格外有力,皇帝又看了眼古有承,说道:“你既已伤的如此重,就先回去歇着。负责看押太子的是谁?”
      “回皇上,为防大理寺管事滥用私刑,当初特意派了张之放大人监管。”说罢,看了眼懿贵妃。谁都知道,太子是懿贵妃亲生的。而张之放是懿贵妃的心腹,让张之放去监管大理寺,本就是皇上有意围护,如今却闹得如此地步。当真不知道贵妃这是要做什么了。
      “既是如此,斩了吧,不必来回禀了。”皇帝挥了挥手,说道,“十五日后再审。”

      谁也没想到,众人想保的太子,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被送回了太子府。
      太子府。
      “那个云相,可恨死了,竟然拿那么滚烫的水泼我们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当真是受苦了。好在如今是放出来了,要是在牢里……”早就听到今日审案经过的侍婢春香说着便是泪眼婆娑。
      一群侍婢以及太医都准备就绪,只是古有承挥了挥手,屏退了大部分的人,只留下了平日里自己养下的门客。

      一人走上前,替他诊脉道:“太子殿下在牢狱中可是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未曾”
      他收回手,斟酌片刻:“恕在下多嘴,说不定是左相大人救了太子殿下。”
      “哦?此话怎讲。”
      “太子殿下身上有中毒的迹象,是以身上受了这么多伤,却出血甚少,此毒攻心,可让血流的极为缓慢,药力才可一寸一寸浸透于皮肤,从内溃烂,待到发觉之时,已然晚矣。”听翡翠姑娘说,云相特意命人备了杯滚烫的茶水,看上去是泼了石侍郎,波及了太子殿下,实则正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在下虽不在场,却也觉得十分有理。热水滚烫,本就有活血化瘀之效,是以殿下的伤口才会如此大量的出血。加上殿下所佩戴的香囊有三七红花两味药草,热水之下,效果如同薰艾沐浴,更是加快了血的流动。才会一路走来,流血不止,看上去极为危险,实则殿下身子强健,只要安心休养,已无大碍。”
      古有承放下袖子:“这么说,毒也解了?”
      “虽未全解,已无大碍,在下会为太子殿下再抓几位药,太子早晚按时喝下,不出七日便可痊愈。”
      古有承沉思片刻,叫了身旁的婢女道:“翡翠,把这件血衣给我换下来。浸出上面的血水,给孟大夫看一下,这杯水里还有上面药。”
      孟礼猛然抬头,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从不用香,战场上只要丝毫气味,便是暴露行踪。所以本王从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孟大夫当真是医术了得,如此气味莫说本王,还未回来时,大理寺派来的太医都未能闻出丝毫。倒是各个摇头叹息,说是这个云相是否与本王有仇,出手才会如此之狠辣。”古有承自嘲道。
      孟礼深吸一口气,严声说道:“太子殿下怀疑在下与左相串通一气?敢问殿下,如此这样,对在下又有什么好处,还请殿下明察。”
      古有承看着他微低的头顶,目光深邃不知所想,手上悄无声息的把玩着白底蓝釉的茶杯,许久,嘴角浮出一抹笑意,说道:“我也不明白,左相此举到底为何。”
      孟礼仍是心中郁结,说起话来也就开始有些冲撞:“殿下既然怀疑在下,那在下开过的药方殿下可以不服,也大可以找太医前来诊治。”
      “季之。”太子微微加重了声音,眯起了眼睛,看着他说道:我从未问过,你师承何处。
      孟礼不解,但听到古有承用了“我“而不再是本王,心中也想起两人曾经江湖战场的兄弟情义,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太子笑了笑,好看的笑眼却是当年的模样,他指了指身旁的座位要他座下,孟礼也不再退让,做了下来,才听到太子说道:“我自幼学武,知道这世上有各种点穴的手法,各路剑招,只凭这一招一式,一个手法,就可判断出来人背景。我便是在想,既然武学如此,那医道是不是也如此。你今日能看出太医院所不能看出的东西,可是由于师承名医,尊师所受?”
      孟礼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家师曾言,这世上就是泉水溪水都不能是一个味道,更何况是加了东西的水。这世上不存在无色无味的药。家师便是如此教导在下的。”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果然是不出世的高人。只是不知尊师收了几个徒弟,我朝云相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与他是否有缘呢。”
      孟礼闻言大为惊讶,但细想之下也不是不可能,于是说道:“不满殿下,听闻家师收徒有三。上面皆是两位师姐,未曾有左相这样的人物。只是殿下几番查探左相身份未果,向来左相也是有通天纬地之才,定然深不可测,或许与家师或者师姐有过来往也不一定。”
      太子闻言,笑了笑说道:“国师相貌俊美,加之才学斐然,能博得你师姐的芳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殿下的意思是?”
      “我对左相倾慕已久,若是能知道他些许爱好,也可以送些贴心的东西,全当是报今日之恩。”
      孟礼听得出古有承的意思,左相身世成谜,看上去奢侈娇纵却又毫无把柄,委实难以下手,沉思片刻,想了想道:“既然殿下对左相百般忌惮,我既已认了殿下,定然会为殿下鞍前马后。一切还请殿下放心。”

      古有承派人送了灵芝仙草,人参,绸缎,一箱箱的礼物搬进左相府,看得左相府里的侍从目瞪口呆。得了消息的古有恒当夜登门拜访,见到烧的火红的炭火气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好不容易将他送去牢里,如今又要把他救出来!”
      云初放下正要烧的折子:“太子是大理寺的人关的。是皇上放的。六殿下质问本相,是什么意思?”
      古有恒一怔,立马沉下声道:“是有恒鲁莽,只是受了监禁之苦,从未如此无助无依靠过,如今又听说大哥与先生走的极尽,有恒怕失去先生一时情急,还望先生体谅。”
      云初看着他:“本相答应过皇后的事情,定然会做到。”
      “先生药熬好了。”苏子墨推门进来,古有恒看到他,又看了眼云初,又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开。苏子墨反手关好门,问道:“先生为何不告诉六殿下,皇上虽然关了太子,削了太子党的势力却并没有收回禁军的兵符。说明皇上只是想打压一下太子,六殿下未免太操之过急了。”
      云初抱了一堆折子烧在火炉里:“他就是知道才故意与我说这些话,不过是想提醒我,既然已经选择了他就不要想着向太子示好。”
      “他是在要挟先生?”苏子墨皱了皱眉。
      门外,若无奕的身影走过,云初抓起身旁的披风,开门追了出去。
      “这么晚了,有事?”若无奕停下步子,等她走上前。
      “你不是什么都能知道么?”云初走上前,“怎么还问我?”
      若无奕笑了笑,看着相府大门的方向:“这次我倒是不知道了,明明可以连根拔起,为何你要放过他?别告诉我因为他是张敖的儿子。”
      云初摇了摇头:“他虽然长得有几分像父亲,骨子里却没有父亲一丝一毫的影子。只是风声闹得如此大,东方家都一动不动,我任左相至今,东方霄竟连一次都没回帝京过,我在明他却在暗。不得不防。”
      若无奕看着她道:“东方霄。说来也有意思,当年张敖教了两个学生,一个是白羽轩,一个就是东方霄。唯一的女儿是你,如今你们三人所学所用都出自张敖教导,却是要三人一较高下。”
      “总之只有先去除东方霄,才能除去太子,不然总是后患无穷。”云初沉思道,“既然他不回帝京,只有我们去江湖了。”
      “我们?”若无奕笑道。
      “对,我们。”云初看着他,肯定的答道。

      丰祥二十九年六月初一,左相云初接密旨远赴云州。
      此后三年,左相少有回帝京之时,每回帝京,必有大案。帝京权贵刺杀云相次数不可数,均未能伤其分毫。
      丰祥三十一年,东方澈与左相结盟,共同辅佐六皇子古有承。同年三月,帝下旨封古有承为宁王,赐封地云,丰,泽三州。地处南方与姬堇交界处,土地富饶,盐矿煤矿无数。
      同年年末,东方家长子东方霄因贪污关入天牢,据说此笔钱财由武林盟主暂收,后转交于左相云初。
      月底,东方霄赐毒酒一杯自裁。东方家就此没落。
      丰祥三十二年元月,帝身体日渐衰弱,元月初七,帝崩。
      睿王驻军帝京外十里,左相云初擅自领兵,拒睿王于帝京城外。元月初十,太子古有承即位。改国号庆元。

      庆元元年,左相府里冷静的没有喜庆的样子。云初身子已不大灵活,裹了大氅爬在庭院里品茶。若无奕取了一只暖炉送到她怀里。她微微抬起眼,抱着暖炉的手已经少有暖意:“北国风起,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古有恒上书新帝,似是说了你的事。”若无奕说道。
      云初已经不想理会那么多,如今大局已定,非她所能撼动。本来当日她与皇后约定就是保王氏一族不会在此衰落。古有恒已经占据了古银最富庶的三地,做个藩王未必比皇帝差,她已旅行了承诺。只是古有恒理解有误罢了。
      “我写的折子递上去了没?”云初问道。
      若无奕笑了:“你当丞相至今,就写过一份折子,还是上任之初便已写好的。早就在抄家的时候送到新帝那去了。”

      许杰从怀中掏出密奏,经由公公禀报进入御书房:“左相大人说,吾皇即位就将此函呈上。”
      古有承皱了皱眉,云初断了他左膀右臂,杀了东方霄,毁了东方家的影卫。他才登基十日,就已经觉得力不从心,只想杀她而后快,不耐烦的开了折子,只见上面沉静的字体:灭满门。
      灭左相满门。

      左相云初一生未娶,家丁早已遣散,来捉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看着空荡荡的相府只有云初一人。另有贴身护卫平安,不知所踪。全城追捕。
      天牢里,微弱的灯火“啪”的一声灭了,脚步声由远及近,黑暗里,有一双熟悉的大手揽过她的肩膀,将一个暖炉放在她手心:“你那封密函我看过了,你有没有想过,他真的灭你满门会如何?”
      冰冷的身子贪婪的汲取着所有的温暖,云初向他身上靠了靠:“夜帝一死,若金国固若金汤的边塞就会化作散沙。摄政王与夜帝十年南北僵持的格局也会被打破,卓云飞早就打探清楚了,你那个摄政王大哥只认皇帝一个弟弟,如今皇帝不知所踪,你要是死了,他就可以没有顾虑消掉不夜城这个隐患。如此若金朝廷动荡,边境不宁,古银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就可以休养生息了。”
      “他?”声音回荡在阴冷的地牢里,染上了一丝无奈的怜惜,“我虽然早就明白你放不下白羽轩,但也不是想看到今天的样子。”
      云初摇了摇头,淡淡的回道:“古有承跟古有恒为了帝位定然会再起争执,我要给交给他一个干干净净的国家。现在还不是他入京的时候。”

      二十年的战火,从最初的激昂到最终的麻木,百姓已经承受的太多。仇恨和悲伤,所有人的血肉都不会因为一句“我们和解了。”而得到安息。
      贪婪和慾望这种虚无的东西,无法平息任何人的仇恨,只有将这些虚无具体。具体到一个帝王的昏庸,具体到权力,最好是,具体到一个万恶的人身上,所有的怒火委屈心酸才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泄。
      左相云初,通敌卖国。直水一战,死伤无数,皆为云初卖国所为。
      仅此一条,死不足惜。
      长长的罪状从毒害皇上,□□后宫,到贪赃枉法,残害忠良。云初问斩的那一日,帝京长街上围满了人。人人投以鸡蛋在囚车那人脸上。

      庆元二年,宁王兵权被收,煤矿盐矿归于南方皇商。宁王再无起兵财力。
      庆元三年,抗若金大将军林向南万里血书,左相是康泰一事得以昭告天下,昭雪左相云初冤屈。令有帝京世家苏家次子苏子墨撰文朝中实录记载:云初褪去战袍入得朝堂,乃是奉了先皇之命。先皇一直感念长兄万容情谊,加之古有承并非先皇亲生,欲立万荣公子遗孤为太子。当今圣上得知以后不惜投毒谋害先皇,狼子野心,其心当诛。
      三个月后,古有承深知大势已去,宣告退位。
      同年四月。万荣公子遗孤白羽轩称帝,改国号光熹。光熹元年,白羽轩下令大修左相陵,然整修之时,只有衣冠冢。初,满朝官员大骇,想起先皇谋逆之时与云相种种纠葛,大有挫骨扬灰之恨。遂据实以报。
      光熹二年初,帝广招天下人祥记云相事。

      若金国讲和使臣提出了和亲的要求。
      苏子墨退下朝廷,又被李常德唤了进去。
      “听说皇上还住在左相府没回宫里。”苏子墨问道,“前些日子皇上问起了先生在帝京的事情,臣无意中看到书案上还摆着许多先生的丹青画像,皇上既然有意,为何不将先生找回来?”
      李常德摇了摇头:“懿贵妃当年要杀死小公主,张敖不忍。懿贵妃就告诉他,那是先太子的孩子。张敖以为云初是万荣公子遗孤,一直尽心抚养,那时皇上还是睿王,跟张敖表明了身份,想要求娶云初,才知道二人是亲兄妹。”
      “这么说来,先生一直不知情?”苏子墨问道。
      李常德笑而不语,半晌才悄声道:“这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完璧,懿贵妃想要怀的万荣公子的孩子,那皇上哪里会给她名分,让她荣宠至此。”
      “那先生岂不是从来都不知道,皇上对她的情义。”苏子墨叹道。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一行白鸽被白豹的吼声吓的飞了漫天,李常德看着不远处在喂豹子的白羽轩,低声对苏子墨道:“皇上已经拟制,封同父异母的妹妹为初云公主,嫁给若金国的八王爷。”

      长长的白玉石阶是她曾走过的路,清冷寂静。
      这到底是怎样爱着你,爱到失去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三十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