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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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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病重,太子监国。
纵然大理寺有千言万语想要说,风言风语一直不断,可就是没人敢反驳太子一句。懿贵妃依然是权倾后宫的掌权者,毒杀皇上的传闻不绝于耳,却丝毫撼动不了这对母子的地位。
六皇子古有恒终于还是被禁了足。
大臣们都坐好了迎接新帝的准备。
云初抱着小炭炉,倚在左相府的赏春亭里。此时已经是深秋十月,秋意寒凉,因为皇上病危,太子生辰也过的低调,云初与他同日出生,自然更是无人问津。
葱白十指被暖炉烤的绯红,若无奕取了件大氅来给她披上:“想好了?”
云初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要是子墨在就好了,他问‘在想什么’我还有话可答。”
若无奕笑了笑,顺着她道:“那云大人在想什么?”
云初假装提了提兴致:“我本以为让许杰查出毒杀皇上与懿贵妃有关,太子有夺位之嫌就能让他们下去。”说着转了转怀中的炭炉,“想来还是我天真了,没有想到太子一脉根基已经这么深。不过后来又想想,要是古有承手上没有禁军兵权,他也不会如此笃定。正如他今日不敢动我,全是是顾及若是杀我,林向南的三十万大军会不会引兵入关,反了他。我本以为权术之争全在于术,以前总觉得兵权可笑。现在才知道,只有兵权才是我的仰仗。”
秋风卷下落叶,左相府中的佣人,已经在帝京风言风语中有了担忧,仿佛这个主子什么时候被拉出去砍头都不稀奇,各个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端茶倒水的侍婢连云初的眼睛都不敢对视。
云初看着若无奕,沉静的黑眸渐渐有了一丝隐隐的期待,只听她开口道:“以前我总觉得白羽轩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可是今日我却突然发现,他或许爱过我。倘若他一开始便给予我京中官职,就算可以坐到相位,面对今日的局面,六皇子一派不是被贬就是遭诛,我定然是满门被抄,又怎么会过的如此安稳。说到底总是他看的比我远,兵权总比相权要可靠,哪怕人心不稳,兵荒马乱的,武将总是比文臣要有用。”
“云大人也不要忘了,九死一生才有今日。并不是他给了你什么,而是你争取到了今日。”若无奕笑道。
那略带希冀的眸子渐渐归于平静,云初转过脸去不去看他:“我若是没有记错,不夜城之所以造访古银,就是为了助他夺位。洞悉人心如你,刚刚只要说一句,‘他确实替你想过’,那我说不定就变了主意,你我也就不是敌人。”
“云初。”若无奕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替她整了整大氅,含笑的眸子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
眼中有温热的液体要夺眶而出,云初低下头,垂下眼:“你是若金国的八王爷,我是古银的丞相,就算明日我相位被削,我还流着古银皇室的血,你要我们如何不敌对?”
低声的笑意从头顶传来,若无奕温热的大手附上云初的双手,这双手似乎比手上的暖炉还要温暖一些,只听他笑道:“你不是一直都羡慕我可以不被皇室血脉所束缚,其实这一切小七早就给了你,你又何必淌这趟浑水。就因为你爱上过白羽轩?因为这没人知道的皇室血统?还是你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情……”
“咣当”一声手上的暖炉滚落在地上,第一次对这双眼睛起了畏惧,心底的秘密仿佛再也掩盖不住,云初甩开他的手,向书房走去。身后那双浅笑的眸中笑意渐渐消散,脚边的炭灰扬起层层尘埃。
丰祥二十九年元月二十三。
皇上依旧卧病在床,时睡时醒,太子摄政已经初见成效,朝中除了左相云初常抱病误朝之外,朝中上下达到了一致统一,空前团结的太子党中,渐渐出现了分权的党羽之争。虽然碍于皇上圣谕,古有承没有办法将先右相孟词话迎回帝京,但是孟词话的门生在朝中多有重用,右相虽不在朝,却胜在朝堂。
昭阳殿的大门一张一合,明晃晃的光线散落在枯萎的牡丹花上,王瑗合了手上的文选,支开要倒茶的老嬷嬷,亲自斟了两杯茶。
云初站在书房外,看着枯萎掉落的牡丹,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大人既然来了,不如也与本宫说说外面的事情。”
昭阳殿这样大,又这样冷。云初径直向王瑗走去,白色的大氅上雪花融了大半,随手解下放在了一旁烧的不那么旺的炉火旁。
云初捧着茶碗,暖了暖手道:“皇后禁足这里,也快一年了。不知本相来的是早是晚。”
“早晚不过都是大人需要的时间,本宫相信云大人被本宫更在乎日子。”说着从头上取下一直凤钗,满头珠翠间,那只凤钗却并不算起眼,只见她猛然用力,将凤钗向桌角磕去,金色的凤翅扭曲了形状,钗头凤珠滚落下来。她捡起那颗凤珠,交在云初手上。“这颗药给皇上服下,再辅以清热的汤药调理,毒就可以解了。”
云初接过那颗小小的药丸,妥善收好:“懿贵妃选了张家的女儿做太子妃。琼华知道了割腕了两回,本相虽然拦了下来,可她却仍不肯说翠玉的事情。知女莫若母,本相特来请教皇后。”
王皇后看着墙上挂着的妃色绣花,问道:“云大人可曾倾慕过什么人?”
一阵寒风吹打窗门,许久未换过的窗纸被吹的几欲破裂,阵阵冷意直灌脊背,云初双唇要紧半晌,淡淡的突出两个字:“没有。”
王皇后淡然一笑,转了话锋道:“本宫嫁给皇上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早就过了出嫁的年纪,成了家里的笑话。本宫十三岁的时候,也有过想为心上人披上嫁衣的愿望,可等啊等,从十岁等到十三,那人就是不来。直到十七岁那一年,一族的长辈贵在本宫面前,本宫就这样嫁给了当今圣上。云大人一定觉得本宫狠毒,连自己的夫君都下毒,还陷害自己的女儿。可本宫不得不狠毒,皇上自登基以来,一直削弱四大家族的势力。要保王氏一族荣耀,本宫只能这样。本宫知道你是谁,从有恒第一次带你来见本宫,本宫就知道你是谁。细说起来,今年也有十七了。
要是本宫第一个孩子还活着,也跟你这般大。
那年本宫和兰妃一同怀了孩子,皇上说谁先生下皇子,就立谁为后。还当场立了圣旨。当时本宫的族人很是高兴,因为兰妃出身低微,又是先太子府上的琴姬,朝中无依无靠,就算是皇子也无法成为太子,全然忘了王家太过势大,皇上是借着王家的势力登上帝位,却绝对不会允许外戚专权的。看着肚子越来越大,本宫知道,这个孩子成为太子,那王家势必要被分权直至落败,可是没有王家哪里会有本宫今日,没有王家本宫不及兰妃貌美,失宠于帝王,太子地位照样不保。决定打掉那个孩子的时候,本宫日日做噩梦,只求这孩子不要怪本宫狠心。
可本宫再心狠,也不过兰妃。
你是她在亲生的。本该是我朝第一位公主,却被她换成了张敖的儿子。她为后位舍弃了你。“
“皇后当真是消息灵通,谋断过人。兰妃换了儿子也不过只是个贵妃,而皇后失了头胎,却是皇后。”云初淡淡的回道。
“你不恨她?”
“我为何要恨她?”云初反问。
“既然不是为了复仇,你又为何要辅佐有恒?”
茶水已凉,云初的手松开茶杯,袖下攥成拳:“本相的父亲是张敖,母亲是先帝第十三位帝姬芪敏公主。前左相伉俪情深一事,相信不用本官多说,皇后也定有耳闻。”
“你是为了知道他的死因才回宫的。”王皇后长叹一声,“罢了,本宫告诉你就是。本宫察觉到懿贵妃跟张敖换了孩子是在你们十岁那年,那时你已经长得极肖她。那一年睿王受封,皇上问他要什么赏赐,他说请皇上赐婚,待到你十三岁那年,娶你为妻。,你早已是内定的太子妃,绝不可能嫁给睿王,你知道此事之后,与懿贵妃起了争执,没过几日,你再进宫时,本宫就听说你中了毒,不治身亡,替你剥荔枝的宫女被活活打死,张相一家当夜着火。本宫将懿贵妃毒害你一事告诉了皇上,皇上说,这是他授意的,你若真长到十三岁,皇上断不会让张家与睿王联姻,可你又决意不嫁帝王家,便只有死路一条。张敖察觉到了此事,想辞官归隐。你当知道,不能为帝王所用,就只有……”
“多谢皇后告知”云初闭上眼,沉默许久,“本相许诺皇后的事,定会做到。皇后还有什么要嘱托的?”
偌大的的宫殿只有云初淡淡的声音落下回响,空洞如同人心,“本宫觉得,你相貌虽极为肖她,却终不是她。许是宫中久了,人心都被掏空了,再也找不到你这样深的情意。我倒是有些羡慕。”
云初垂了垂眼:“当年家父不是不能逃,而是逃了,张家就会受到株连,张氏一门可以不靠嫁女儿入皇宫就能圣宠不断,那是因为张家有冶铁秘术。所以家父知道,当年我死,万事休。可他仍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只能竭尽毕生之力,替他延续张家荣耀。”
冷风中仿佛有牡丹花香飘过,醉人的椒房似是也有了暖意,这宫中最坚强的是女人,最决绝的是女人,最多情的也只会是女人。
祥龙殿里,银白的帷帐层层掀开。
云初亲自喂皇上吃下解药。外面李常德带着熬好的汤药在候着,云初点了点头,接过汤药,喂他喝下。
值夜三日。
第三日夜,皇上醒来,看到睡在床边的云初心头一动,伸手去揽她,发现她脸凉如冰,喊道:“李常德!”
“皇,皇上!”候在外面的李常德赶忙跑了进来,跪倒在地上,云初依旧伏在床边,一动不动,“皇上,云大人自回帝京以来,一直都日夜照料龙体,想是有些累了,奴才这就把他叫起来。”
皇上眸中掠过一丝柔软,止住他道:“她一直都在照看朕?”
“是。奴才不敢欺瞒皇上,云大人这是守了三天三夜,皇上千万别怪罪云大人了。”李常德道。
他手覆上她的额头,确定仍是十分冰冷,不由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冷?”说着站起身,李常德眼明手快就要给他加衣,却被他制止,“还不快去宣太医!”
丰祥二十九年二月初六,皇上大病痊愈,云相积劳成疾,帝亲自照料七日。大理寺少卿许杰带着投毒案的卷宗,在御书房里与皇上讨论了两个多时辰,直到李常德来报说云相醒了,许杰才离开。
丰祥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一日。
太子古有承,意图下毒夺位被关入宗人府。
同日,六皇子古有恒,八公主琼华禁令解除。
一时间朝中为太子请命奏折堆满勤政殿。
次日帝京传闻,皇上独信左相谗言,关押太子,左□□佞有碍国本。参云初的奏折一日近百封。
皇上自然是一封都没看就命人拿去烧了,在一旁替他批折子的云初看了眼那一人高的折子,心想折合成炭火也能烧好久,放下笔请皇上将这些折子都交给她。皇上嘱咐了几句看多了伤眼,注意身子,这么多人你也不可能都惩治,小惩大诫也就算了。云初一一点头,盘算着骂名再大点,煤炭钱也能省下来了。字写的好的还能卖出去当书帖。这委实是个清廉发财的好路子。
很多年后,帝京中说起哪位官员得志,总有老一辈的人不屑一顾,直说当年云初权倾朝野的时候,皇上都把折子全交给他批阅,一马车一马车的往左相府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