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遥》玉烟先生

2、第 2 章

　　人生在世，无非就是这个样子。来来去去，生生死死。

　　互相踩踏着一路走来，也不知是死成就生，还是生成就了死。此消彼长，好似一个团圆的大圈，希望就此绵延下去，直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该来的还是得来。

　　凤凰郎出生才一年，他那高坐明堂的父亲，大燕国的威严国君便驾崩了。
　　大他几岁的哥哥慕容玮登基做了皇帝。不过是个养在深宫里的半大孩子，朝中大小事皆有大司马慕容恪主持。吴王慕容垂也重新受到重用，扬眉吐气了一把。

　　没人再提起埋葬在皇陵谷里的那桩陈年往事。

　　死了就是死了。

　　百般不甘，千般不愿，只好借着八百里绵绵相连的黄土，将那些冰冷的怨恨散发出去，穿越了山脉，穿越了漳河，穿越了凤凰独立的高大城门，一路纠缠，觅着一处，破土而出——

　　天寒地冻，幽怨的水汽，未及回神便被冻住了。雪花儿从半空中坠下来，打着胡旋，轻轻地落在上面。不知从哪儿蹦出一双着锦缎棉靴的脚，小男孩儿的脚，一路跑来，喀吱一声踩在那落满雪的幽怨冰晶上。

　　“踩住东西了。”一个细弱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脚猛的停下。

　　雪地里蹲着黑乎乎一团东西。老远他就看见了，还以为是凸起的大石头。小男孩儿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这团漆黑的人影——刚才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人影动了动，缓缓抬起脸来。原来是个小女孩儿，六七岁的样子，穿着黑色的旧夹袄，黝黑而细瘦。

　　“你是什么人？”居高临下看着她黝黑的脸和脑袋上那两根乱蓬蓬的小辫子，自觉不自觉地，他将下巴往上扬了扬，“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又低下头去，看着他脚下的雪地。雪还在下，寂静无声的落下来，没过一会儿，就把锦靴的靴头染白了。

　　他有些气愤，狠狠踢着雪地，扬气的雪末争先恐后落在黑色的夹袄上。
　　她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用手拍了拍身上的雪，慢慢站起来。

　　“哥哥说，要请教别人的名字，应当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以表诚意。”

　　“我的名字？”他斜眼瞟着她，得意道，“知道漳河里的凤凰神鸟么？那就是我的名字。”

　　“凤凰？是凤还是凰？”

　　“凤凰！不是凤，不是凰，是凤凰。”

　　“哥哥说，凤是雄，凰是雌。所以他叫公孙凤，我叫公孙凰。你是男孩，怎么能叫凤凰呢？”

　　“你哥哥是什么人，”他有点儿气，微微撇撇嘴，“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不好。你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好。”

　　她往后退了几步，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似的，四下打量着。雪还没停，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树枝被雪压断发出的声音，便再没有什么别的声响了。

　　远远的，自首位森严的端门里走出一个人。高挑清瘦，也是一身黑夹袍，站在雪地里，就像棵烧成了碳的松树。

　　“哥哥！”她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使劲儿朝那人跑过去。

　　雪越发大起来，淹没了周围的景物。远远的，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喊得是什么，他完全听不清，只知道，那是宫女来寻他了。他回头看着远远跑来的宫女，在回过头去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经淹没在漫天风雪里，再也寻不着了。

　　公孙凰。

　　公孙凰。

　　他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又使劲儿踢着雪，兀自生起气来。

　　宫女们将他抱在雪貂皮的小袄里，搓手搓脸，虚寒问暖。雪貂的毛轻轻的搔弄着脖子，手心儿也被搓得滚烫。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