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

98、三

　　景王一死，整个庆国瞬时分崩离析。
　　天灾和妖魔，王还在位的时候就曾有过的失道的征兆愈演愈烈，渐渐地曲阳城也不再是乱世中的避风港。
　　街道上越来越冷清，市面上的粮食越来越少，价钱越来越高，就连秦楼的门口也冷清地门可罗雀，原先娇嫩欲滴的翠绿门柱子，也渐渐地灰暗下来。
　　栖霞看了眼一天不如一天的饭食，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就让送饭的人下去了。她招呼淄子过来：“你先吃吧。妈妈也真是的，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了。”而后又侧着身子靠在梳妆台上，从窗户望向庭院，描得好看的眉头轻轻地压下来：“不过最近楼里确实越来越冷清了。”
　　淄子依言过去，只端了自己的那一份去边上坐下开始慢慢地吃。栖霞看了眼也不说话，只是又端了个菜给她，而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心不在焉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然后看了看边上坐得笔直的身影，问道：“淄子，你今年几岁？”
　　淄子放下手中的筷子：“十三了。”
　　栖霞微微地一笑：“这么说来已经跟了我三年了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了身子了。”
　　淄子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又是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栖霞看她这个样子就说：“既然吃不下就算了，去漱了口来给我唱支曲子。”
　　淄子听话地放下了筷子，将自己盒中的东西收拾妥当之后，起身来去漱净了口，回来又规规矩矩地站在栖霞面前。
　　栖霞看了下眼前的食物，确然食而无味，因而转眼去看立在面前人偶一样精致冷清的淄子，笑了一笑，只是嘴角微微地弯起，霎时那张艳丽面孔上就有种夺人心目的光彩：“前日教你的曲子，可还记得？”
　　淄子点了点头，张嘴便唱道：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
　　金戈铁马的铁词，让淄子清清的嗓音唱出来，胜过萧声淙淙，胜过琴音铮铮，丝绕缕环，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靡靡。
　　栖霞含着笑看淄子，眼中神色难辨。她从被买来的那天就一直这个样子，不哭也不笑，不悲也不喜，玲珑的面貌好似从白玉中雕刻而出，只却是块捂不暖的千年寒玉。若只是如此也罢，可最最不应该的，就是那双亮如晨星的邃蓝色眸子，嵌在这张脸上顾盼间水光滟涟，纵是无情也动人。
　　她笑着抚摸淄子的脸：“淄子，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笑？”
　　淄子停下了歌声，迎着栖霞艳丽的脸，让她一下就能看入那双邃蓝色的眸子里去：“没有开心的事情，为什么要笑？”
　　“开心的事？” 栖霞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语，“乱世里面你有饭吃，有好看的衣服穿，有地方住，难道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么？”
　　“有饭吃，有衣服穿，有地方住，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事情，为什么值得开心？”不久以前他们的日子就是那样的，平平静静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人。可是村后的河渐渐干枯，同样枯竭的是父母脸上的表情，家里的存粮越来越少，每顿的粥越来越稀，每晚上越来越经常地伴着弟弟地哭声饿醒。
　　栖霞又轻轻地笑了笑：“确实是再基本不过的东西。可现在多半的庆国人却连这些都是奢望，和他们比起来你难道不幸福么？”
　　“幸福？”淄子问，淡淡的眉毛微微皱起，努力地思索着，可是却没有答案，“那是什么？”
　　栖霞顿了一顿，然后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去：“是啊，那是什么呢？”
　　门外突然传来蹬蹬的脚步声直冲上楼来。楼里的人都上过规矩，自然不会如此，栖霞不禁皱了眉头问：“是谁？”
　　精巧的雕花门被人一把推开，栖霞看着冲进来的男人有些惊讶：“刺史大人？”只是一瞬过后就收起了情绪，依旧嫣然笑道，“怎么这个时候闯入楼里来了？”
　　那男人却没有功夫与她虚与委蛇，直接上来拉住栖霞的手就要往外带，压低的声音焦急中还有一丝惊惶：“没有时间跟你说了，快和我走。”
　　栖霞与这位刺史结交已经多年，知道他为人谨慎，如果不是出了大事情绝对不会如此，因而不挣扎地随着他站起身来，却没有迈出脚步去，反而看着还站在一边的淄子。
　　刺史见了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你放不下她。”又转向淄子，“还不快跟上？”
　　三人下楼经过庭院的时候惊动了其他房里的人，都纷纷探出头来看，还有人笑着打趣：“如今楼内生意清淡，刺史大人不必如此想也能见上栖霞的。”
　　男人听了别人的话却连头也没抬，径自穿过庭院之后，从后门出去，外面就停着一辆马车，他让两人入了车舱之后，自己去坐在车架上，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子，马车就向着西城门冲去了。
　　栖霞撩起马车前面的帘子，向着那个男人问道：“这倒是怎么了，如此仓皇？”
　　男人没有转过身来：“城外的寇兵攻城，想要抢义仓。这些都是饿急了杀红了眼的人，要是让他们破城进来，稍微宽裕些的人家估计一个也不能留。”
　　淄子坐在车内打开帘子向外看去，三年没见的街道更加破败冷清，本应该是条繁盛的商街，店铺的招牌却都迷蒙破败地看不清楚，有些已经被木板封死，有些洞开着，里面却是空空，只有桌椅柜台上积着厚厚的灰。秋风吹着枯叶在无人的街道上打着转，一派萧瑟之景。
　　到了靠近西城门的时候人却多了起来，残破灰朦的衣服勉强能蔽体，都是干瘦憔悴的脸，推推搡搡地往城门外跑去。
　　刺史的车子过不去，那男人跳下车去找到了边上的一个兵士，塞了些钱在他的手里，那个兵士立刻跳到他们车子的前沿大喊：“此乃刺史大人的车架，谁人敢挡？尔等速速让开！”
　　逃命的百姓哪里能听得进去，依旧拥堵在城门口，那兵士接过刺史手中站在马车两边的百姓扬鞭挥去，立刻惨叫声遍起。反复几次后，马车的轱辘一动，悠悠地向前驶去。
　　车内栖霞放下了车帘，将淄子抱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可又能挡得住什么，鞭子的抽动声如同惊雷，还有百姓的哀号，近在咫尺一丝都挡不住地钻进来。马车的速度渐渐提起来，然后突然一个颠簸，像是从什么东西上面辗了过去，淄子觉得栖霞把自己抱得更紧，她华服下的身子不断地颤抖。
　　秋风吹起车后的垂帘，只稍稍露出了一丝沙土地，上面辗着深深的带着血印的车辙，只露出了一瞬就又被垂帘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