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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转章 三 ...

  •   元允一百九十五年
      雨后的重岭烟气缭绕,雨潦宫中奇石遇水生烟,风住雨歇后袅袅蒸腾,夹带着奇芳异色,不似人间。
      这种时候廉王总是在正寝的积翠台,建在重岭之巅一览群山众壑,但见薄岚升腾飘荡于其间,花香雾气一片氤氲。廉麒一路寻去,方才登入台上,便见得廉王立在一旁的身影,便道:“主上。”
      锦袍华服的那人转过身来,见是他面上一笑,温言道:“夙夕。”
      旁边却有一人立刻拜了下去,恭声道:“见过台甫。”
      廉麒像是这才发现边上有人一样,微微侧头看过去,只见得个青色的身影跪伏在地上,在官服下的身形略显瘦削。还不及他开口,旁边人就笑道:“倥阳,此处无他人,不必拘礼。”
      那个青色身形应了站起身来,廉麒这才看清楚他的面貌,翩翩少年眉峰如墨双目如星,清秀只见一片淡漠,恭敬地垂下眼去,并不多言。
      廉王行伇似是见得廉麒打量,笑着对他说:“还记不记得前个月我花大价钱买了把扇子?”
      廉麒微微压下了眉头,那把扇子主上花去甚多钱财方买回来,上好则下甚,本不应该。可是主上平日风雅,也并无其他嗜好,想来也不过分,因而不曾进言。于是他点点头道:“记得,主上喜爱扇面题字,一直带在身边。”
      行伇道:“便是他提的字了,前两日我落了扇子,恰好让他拾到认了出来。”
      廉麒又转去看那人:“主上向来风雅,甚是喜爱那把扇子,说是不想重岭之中也竟有这样的人才在,此等笔力怕是不假多日便是一代大师,不想你竟这么年轻。”
      那青衣的人听得如此立刻行礼道:“台甫谬赞,重岭之中人才众多,倥阳不敢托大。”
      行伇听他这般说着便笑道:“你本是人才,不必自谦。我看你也在宫中行走,是什么职位?”
      青衣人道:“不才大学卒业后入天官一众,任职掌舍。”
      行伇一听便道:“如此是屈才了,不若就到我身边做个御书舍人,也不枉费了你一手好字。”
      青衣人立刻跪拜谢恩:“谢主上提拔。”
      行伇便笑着去扶他道:“如此良辰美景,如要谢我不如提一首词来?”
      青衣人借力站起来后,看向积翠台外:“雨潦宫中此等盛景不敢相负,且允不才裁纸研墨,提一首拙诗以供御览。”
      烟雨朦胧之间,重冠华服的行伇侧着身子从青衣人的肩头上看过去,随着他墨笔挥动渐渐笑起,一阵风过吹得那青衫飘动,行伇赶忙抽手压住了被吹卷的纸张。青衣人有些讶异地侧过眼来,却只见行伇笑而温言道:“不妨事,我替你压住,接着写。”
      一代权相自此知遇,步步高升直入青云。
      御书舍人虽然官阶不高,却深入政事,贴身伴随廉王御批御览。不几年太傅请退,行伇便将倥阳一手推出,入仙籍二十余年,终于拜相。
      起初朝野之间并非没有异议,廉麒也曾进谏,冢宰在朝中根基尚浅,且无功绩,怕是难以服众。
      上疏不曾听闻回音,因而去正寝请见,方才被宫人领进去,却就见行伇笑着迎上来道:“夙夕,来得正好,倥阳方才呈上来一对雨后青花,还是祟王年间珍品。这技术早就失传多年,完品也大多尽毁于战火之中,谁知今天还得一见,真是不枉此生。”
      廉麒的眉头一皱,目中有不赞同色,还未开口便见行伇后面迎上来一个身影,已经脱去了下等官员的一身青衣,冢宰的朝服繁复奢华,衬得那人面貌十分金玉肃杀之气。他上前拱道:“祟王万年昏庸,早期却是勤政亲民,泉州陶冶之术十二国内无可比拟,只可惜后来也毁于战火。如今涟民安国康,农耕商贸之外,也是要重兴雅术之时。下官得此珍品陈于主上,还望此等珍稀之技得以流传千古。”
      行伇看着他连连点头:“此言甚得我心,涟自古以文立,如今国力渐强,当重兴诗话文明。”又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知你在朝中无甚根基,冢宰一职必然辛苦。我也知你腹中锦绣才华,好好做出些成绩来,让那些上疏与我的大臣看看。”
      一句话顿时如同个无形的巴掌,扇在了也曾如此上疏的廉麒脸上。他惨白着脸色看去,却见行伇毫不知觉地看着倥阳,明亮的眼睛里满怀期望。
      倥阳恭然拜道:“蒙主上错爱,倥阳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行伇这才回过头来看廉麒:“夙夕,你来见我可是有事?”
      廉麒微微低着头:“前日臣下递上的奏章,主上可曾批阅?”
      行伇道:“前日么?那还不曾,怎么了?”
      元允初年的时候,臣子的奏章在行伇的案头都不会过夜。廉麒这时却只是说:“方才想来几点有失,特来取回好重新递上。”
      行伇便笑道:“这有什么,怎么值得你跑一趟,说与我了让宫人给你送去便是。”说罢便去支使站在一旁的舍人。待他一转过身去,倥阳便双手拢袖对廉麒浅浅行了个礼:“台甫。”
      廉麒压下眼角,垂眼看着地上的青砖,淡淡应对:“冢宰。”
      接过自己的奏折后廉麒并未久留,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正寝,一路走回自己的仁重殿。挥退了左右宫人,将自己的奏折放在桌上,就站在那里看着黑色缎面上绣着的红字,良久没有动。
      很久以后都一直会想,如果那时候自己不管一切地进谏,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如果自己坚决反对任毫无根基的倥阳为冢宰,是否一百年之后,就不会有那城破重岭火烧雨潦的一夜,不会有让行役葬身火海的一日。
      很久以后终于和新的廉王卫然谈起来时,卫然只是淡淡看他,然后转过眼去道:“即便你当时进谏,除了与怀王徒生间隙之外,怕也无济于事。”
      廉麒低低地问:“主上是在安慰我么?就像不曾明示天下人怀王曾经失道一样?”
      卫然避而不答:“怀王三百年治世,放眼十二国都是难得,理应得百姓追念,不必让这些事情来扰乱民心。”
      廉麒道:“那封奏折我虽没有递上去,却一直放在了枕边,只想如若有哪一天冢宰失德之举有违国运,我必然要全力进谏。只是国家仍旧康盛,纵然冢宰对征州一州严苛,纳粮也的确资助他州繁盛工业,国运昌隆。主…怀王也确然对他日渐…深厚,三百年是一座弃世之山,我也想怀王有个牵念。可谁知一夕兵变,便是天翻地覆。”
      卫然静静地听到完,然后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一片花香鸟鸣道:“涟是个四季温暖的国家。”
      廉麒不明白为什么卫然突然说出这话来,顿了一顿后道:“是。”
      “廉麒,你见过冰么?”
      廉麒点点头:“还在蓬山的时候曾经见过。”
      “为王者,如履薄冰。如同在刚刚结了冰的水面上走路,每一步都要仔细斟酌,一着不慎,全盘皆失。怀王一朝安定了太久,百姓也好,官员也好,就连怀王,也失却了居安思危的心。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们走上的是一条无法停留也无法回头的道路,每一步,都背负着百万人民的命运;每一个决定,都要有把自己性命压上的觉悟。怀王宠信倥阳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些?”
      廉麒看着面沉如水的卫然,一双漆黑的眼睛,似乎永远也看不见笑意。她知道,清楚地知道压在自己身上的是多么沉重的一付担子。他不由地想起怀王永远带着笑意的面庞,那个春风之中在积翠台上赞倥阳的字好笔力好风骨的身影,那个人呢?
      廉麒突然想起卫然的话:“既然在你和百姓的心中怀王一世明君,就一直这样下去罢。”他低低压下眉,收敛心思,然后又问道:“主上对于倥阳……”
      卫然淡淡道:“征州粮案虽大,倥阳却也只是督察不力之罪,罪不当诛。”
      廉麒又道:“可是倥阳罪不止于贩粮,主上这是要放过他么?”
      “放过他?”卫然反问一声,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一样,然后道,“如果放过了他,谁来给后世立一个欺世葬国权臣下场的榜样?”
      廉麒不解:“可是月前倥阳已经离开了重岭。”
      卫然只道:“你不用心急。”
      廉麒皱着眉头辩解:“在下并非心急,只是倥阳在州侯中也有些势力,在下只是怕放虎归山横生变故。”
      “我要的,就是变故。”
      果然,月余之后,前冢宰流窜肃州,又伙同洪州州侯兵变,州师直指重岭,新王卫然御驾亲征,三月余大败叛军,前冢宰并两州侯枭首示众。至此国内大定,百官无不服之众,九州无不朝之臣。吏政清而言路阔,开德化一朝盛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转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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