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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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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哪里?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像是能吞噬的黑暗,看不见东西,碰不到东西,连脚底下都没有,整个身子是悬空的。
这是哪里?
晕倒前的最后一幕闪过,眼前都是那只野狗翻卷着蓝色的舌头,吐出白沫,然后,然后自己就昏过去了。
那现在这个是什么?
突然身体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下,缓缓地,像平移一样飘过去,黑暗像是突然被劈开来一样,一道微弱的光亮刺出来。
她慢慢地向那道光亮靠近,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黑暗里就只有她的心跳声和呼吸声,然后突然,一声婴儿待哺的嗷叫声传出来,像把利刃,将黑暗的静谧一下划开。
就从这里开始,不断的嗷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浑身颤抖,双手摸索着要握起剑来,黑暗里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冰凉坚硬的东西。而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慢慢地向着光亮飘过去。
她不想,不想过去,害怕暴露在光亮底下,隐藏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反而温暖而安心。
但是很快她就到了能看见东西的地方了。
一群野狗聚在树下,吃得一塌糊涂。有几具野狗的尸体,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血,内脏,和吃剩的骨头。还有七八只野狗哄在树根边,将一个什么东西撕扯得不成样子。
她颤抖着身体靠过去,渐渐看到一双被啃得残缺,露出白骨的腿。
她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一条野狗将埋在那人肚子里啃食内脏的头微微一抬,她便看见了,睁着眼睛流着血的,是自己的脸。
恐然嘶叫起来,绝望的残破的声音,凄厉地冲天直上。
突然脸颊上一疼,像是经过急速下坠之后,身体一忪,悚然醒过来。
一睁眼睛,看到的是土砖烧制后糊成的墙壁,还是原始的颜色。她耿着头,僵直在一个柔软的卧榻上,浑身冷汗,使劲地喘着粗气。
不是树林,这里不是树林了,是有人住的地方,有人了。
她一动不动,呼呼地喘着气,双眼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不敢动,害怕这还是一场梦,害怕醒过来了,才发现自己还是在那个森林,独自面对饥饿和恐惧的折磨。
突然右脸颊上被一个什么东西轻轻地拍了拍,干燥温暖,因为生茧而略显得粗糙,很大,几乎能包住她的脸。
那是一只人的手。
她愣愣地随着那只手的用力,缓缓地转过去,看到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庞,好看的眼睛里闪着什么光打量着她,见她醒过来看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
卫然呆呆地看着他笑起来的脸,一直这样愣愣的,直到突然眼前变得模糊,视线再清楚起来的时候,什么温热的东西就从脸上滑了下来。
那个年轻人见她这样,不由得一愣,本来递水过去的手一松,整个碗就掉在了地上。
听见他一串忙乱的声音,卫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浑身放松下来,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地疯狂流下来,弄得脸上一片湿黏。那个人好像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见,就这样恍恍惚惚地睡过去了。
这一次,黑暗的来袭甜美异常,她暗自思忱一句谢天谢地,便没入了沉睡中。
再醒过来的时候,泥糊的天花板有些忽明忽暗,一转头,才看到外面已经黑了,整个房间大概就只有二十多平方,除了自己睡的床,还有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墙角乱七八糟地堆着什么东西,她不认得。
桌子上是一盏如蚕的油灯,照得影子一幢一幢地跳动。
她睡在炕上,盖着一种编织被,微微一动就知道,伤口都被处理过了,小心地包上了绷带。
不过这种程度,想要止疼是不可能的。神志稍微一清醒,浑身的疼痛像水蛭一样吸附上来,几乎要将她一寸一寸地啃噬干净。
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这屋子,不禁暗自想到,这恐怕是哪个山区村落了吧?
刚刚雀跃起来的心情有一点回落,如果是闭塞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和外面联系呢?
就在她乱想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吱呀的一声,带进来满屋的风雨。
那个穿着蓑衣的人一闪进来,就赶紧将门在身后关紧,但就是短短的一瞬,冽风将屋内温暖的气息吹散了一半,些许的雨丝打在她脸上,冰冰凉凉的。
蓑衣上不断地滴着水,很快就将门口濡湿了一片,那人将蓑衣脱下来挂在一边,蓑衣下面是一种解放前的农民打扮,简单的裤子被腰带固定住,上身就是一件对襟。他是一种很常见的劳碌人的身材,偏黑,棕色的头发扎在顶上,露出的粗壮的手臂和腿上都有深浅不一的伤疤。
他整理好东西,一回过头来,看见卫然已经醒盯着他看,不禁一愣。
卫然也一愣,这个男人无论是相貌、身材,还是年龄,都和她醒过来时看见的人不同,她不禁往旁边一挪。
那人看她的样子,露出一个笑容,往前走了几步,笑着说了什么。
卫然一时愣神,那个男人说出来的话是一种近似吴语喃哝的腔调,很好听,只是她一个字都没有抓住。
那人见她没有反应,也一愣,想了一会,又试探地问了一句,见她还是愣愣地没有反应,才恍然大悟地一拍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一笑。
卫然轰轰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在转: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见那个男人突然朝自己笑,吓得她几乎一跳而起,浑身的伤扯得一疼,她一咧嘴,只能卷着被子往墙角里缩去。
那个男人见她这样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
卫然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不禁伸出手去摸索,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的剑被块布包着,正方方正正地搁在男人身边的桌子上。
那男人笑得越长,卫然心里就越沉,等他终于停下来,看见榻上的小女孩拖着一身伤缩在墙角,眼睛却像是钉子一样戳着桌子上的剑,心里一愣,伸手去摸摸头,又说了什么。
卫然听不懂他说的,只是睁大了眼睛,在看到他向自己的剑伸出手去的时候,一双眼睛顿时像箭一样戳了过去。
那男人手里拿这剑,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试着往前走了两步,想说什么,又记起来她听不懂,只能尴尬地笑着,试探着将剑柄送过去。
卫然疑惑地打量着他,慢慢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住剑柄就刷得一抽,要不是那个人松手快,手心里肯定要被拉上一条了。
卫然手里横着剑,有些喘不过气来地看着床前站着的男人。他很高大,很强壮,露在衣服外面肌肉鼓鼓的手臂和腿让她看得心惊。
这种体魄,不管他想要做什么,制服现在只剩下半条命的她,绝对是毫不费力的。
男人看她这种架势,心有余悸地干笑了几下,又抓了抓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转身就跑出去了。
卫然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不一会就看见那个男人又冲了进来,外面还在下雨,他弓着身子护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自己大半的身子都淋湿了,也不觉得,就冲着她咧嘴一笑,将那碗东西放在榻上,小心翼翼地向她推过来。
卫然下意识地一缩,那人便停了手,然后直起身来。
卫然怀里抱着剑,看了一下那东西,是一碗煮得很黏稠的粥。
那人见她一直盯着碗看,搓着手有些尴尬地说什么,然后醒悟过来卫然根本听不懂,为难地抓了抓头发。
卫然倾身将那碗东西勾过来,看看他还挂着雨水的脸上,一双纯朴的眼睛有些拘谨地看着她。
有什么要紧呢,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他们想做什么的话,自己是完全没有能力反抗的。
将剑靠在怀里,双手端碗将那粥缓缓地喝下去,空了许久的胃接受了这暖融融的热流,等全部喝完,身上已经有些微发汗了。
那男人看见她吃了,冽开嘴一笑,黑黑的脸上瞬时有了光彩,对她比划了几下,把她手中的碗接过来,又给她烧上热炕,比划着要她休息了。
卫然靠着剑躺下来,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帮她掖了掖被角,转身要走,却发现衣角被她攥住了。沿着那只手看上去,小女孩都把脸缩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丛黑黑的头发,闷闷地说了什么。
他一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孩子说话,声音嘶哑,大概是有些发烧了,还是去煎些药吧。
这么想着,轻轻地拍了拍那只手,她便松开了。他转身出去,轻快地掩上门,挡住一天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