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

44、三

　　令仪说出这话来，卫然还是有些惊讶的，瞬即又释然。的确，令仪纵然对她再不喜，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而自己除了靠她出去之外，的确没有他法可想。于是点了点头道：“有劳了。”鹿蜀要载上两人已是勉强，自然驼不动她一身的铠甲，就地卸下之后跟着令仪坐上那鹿蜀的后边，随她一道腾起向东南去了。
　　在空中似乎远远地能够看见惠城的轮廓，卫然不禁转头看去，令仪见了问道：“你可有军令在身？”
　　卫然收回眼摇了摇头：“虽没有军令在身，可阵前违令，怕是欠下孙郎将了一顿责罚。”
　　令仪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嘲讽之色：“违令？你违了什么令？”
　　卫然想了想，还是将那天的事说了出来：“孙郎将并为出令，我却私离阵营单闯敌帐，回去怕是逃不了军法处置了。”
　　令仪听她那般说却是吃了一惊，还有些不信，可再仔细看她，面前这人退去了好些青涩和畏缩，黑色的眸子里面不再是时刻流露的惶恐，仿佛是将一切沉淀凝聚了下来，有坚硬的神情。她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脱口而出的却变成：“如此来你随我去王都岂不是更好，先躲过这些去。”
　　卫然摇了摇头：“自己做下的事情，怎么好躲。”而且如果颉衍当真逃脱了出去，必然忧心自己的生死。要是真被当成是为了逃脱责罚而不敢回城，怕是更加麻烦。她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也没有注意到令仪的沉默，两人不知行了多久，日头渐斜，平原尽头像是起了袭天大火，烧得半壁赤红。卫然日日都在城头上看这一景，如今在空中看去，又是另一番风味。如今那山洪就算位将敌军全灭，怕也是死得七七八八，惠城如今没了威胁，众将士也能好好休息，孙郎将也终于能睡个觉了。
　　正在想着这些事情，却突觉风声不对，身后似有什么破空而来。她转身去看，却是一支花翎箭堪堪就要射到心口，立时抬剑去挡，幸而射程太远，箭身已是没了什么力道，叮当一声脆响就落了下去。
　　令仪听见响动回头来看：“什么事？”
　　卫然看身后还辨识不清的几个黑点：“怕是有人追来了。”
　　令仪面色一白双腿狠狠夹紧了鹿蜀，催促它块行，可身后几人的坐骑明显脚程更快，不一时就追至射程之内。箭像雨一样射来，令仪牵着鹿蜀左躲右闪，躲不过的都被卫然砍下。只是这箭雨越来越密，卫然皱了皱眉头：“躲不过的，你往高处去。”
　　令仪看她一眼，就猛拉住鹿蜀的缰绳，一路向上攀升。追得最近的那人骑着一匹天马，已经追至身后两三米处。鹿蜀载着两个人根本跑不了。卫然知道自己不能拖累令仪，她看了看脚下疾速略过的山川大地，微微闭了闭眼。
　　原来恐惧这种东西，也是会麻木的。
　　卫然身上已经再无其他武器，转头一看令仪腰间佩着一把匕首，直接拔出来就向那人投去。因距离太短那人纵然躲闪还是被刺中了腹部，只是未曾向卫然想的那样跌落下去，反而抓紧了缰绳慢了下来。
　　卫然一看如此，都未来得及与令仪说什么，直接按住剑就向那天马跳过去。她的身体一离开鹿蜀就直直地下坠，一瞬间风声尖厉入耳，她重重地落在天马上，将骑兽压得一声嘶鸣，一脚将那已经受伤的人踢了下去。那人还死死拉着缰绳坠在天马一旁，天马吃痛往那边侧，卫然拔剑砍向那人的手，终是骤然一松大叫着落了下去。
　　令仪呆愣地看着她，这人刚才干了什么？从还在飞的一头骑兽跳上另一头，真的是不要命了么？
　　卫然把缰绳牵过重返回去，却见令仪僵在原地，不禁对她大叫：“快走啊！”
　　令仪这才回过神来，狠狠地一踢鹿蜀的肚子，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卫然转身迎上追来的三人，并不与他们正面交锋，一味往边上跑，忽上忽下，三人座下骑兽脚程有快有慢，终于待最近的人追到身后，她拉住天马一个急转抬手就将那驳的头斩下。无头的骑兽在空中依旧撒蹄奔了几步，动作渐缓，继而一僵，便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身后两人见此不敢再追上来，只远远地放箭。卫然见令仪走得已远，便纵着那天马往密林里去，后面两人追了一阵，知道无望，不多时就没了身影。
　　卫然一直等到天色全暗才敢从密林中出来，身上竟然只有几处箭矢的擦伤，应该算是幸运了。她升至空中想要辨辨方向，却只能看到远处阑珊灯火，必然是惠城，可还向哪里去寻令仪。夜风一吹，身上的单衣根本不能抵御，不禁打了个寒颤。令仪应该是逃出去了吧？鹿蜀的脚程并不慢，明早就应该到王都了。她看向腰上的剑，上边血迹还未擦干，在月光下反射出斑驳森冷的光。
　　于是她又想起了刚才的一战，从鹿蜀上纵身而下的时候那坐在天马上的人一副惊愕的表情，似乎难以相信竟然有人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而自己在想什么？从高空落下生死一瞬的时候，脑中平静地一片空白。
　　并不是不害怕了，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会死的可能。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总是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么悲惨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而现在她已经知道，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过分地宽容了。
　　飞机失事没有死已经是奇迹，如果不是北宫和柏侯，自己早就葬身黄海兽腹。再而后被虫雕分食的濮芏，和在东营战死的宵征，自己走过的路上涂满了斑驳的血。
　　这是乱世，是小孩子被人杀了充饥都不稀奇的民不堪命的时代。
　　不甘心的人并不是她一个。小司徒、孙校尉、颉衍、令仪、宵征、还有她不知道姓名的千千万万的人，都不甘心活在这乱世，他们也想要喜平安乐的生活。于是用血，用剑，用一副副的身躯与这一切相抗。他们倾尽一切所求的，不过是她曾经习以为常的安乐。
　　并不是这个世界苛待于她，只是天道不仁。
　　卫然放下了天真，放下了恐惧，放下了怨懑，放下了不甘，如果有一天为了这个国家的民生安乐，她可以放下生命。
　　留给自己的是如这把剑一般的锋利，隐忍，和不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