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

24、二

　　卫然大概是升级了，标志就是铺盖从低等兵的帐篷门口转移到了帅帐的门口，然后整日整夜地跟在刈楚身后。
　　那日夜里残灯昏黄，卫然都没有看清他的面貌，第二天一早就被人连拖带拽地从铺子上揪出来，稍微打点过后就被送到刈楚那里，她惊然发现这个叫刈楚的男子竟然生得十分英俊。并不是她偏见，但是一提到日本男生，她的第一反应便是矮个子，小眼睛，夹着一支烟叉着腿抖发抖发的男人。刈楚明显不是。即使是和军队里的其他将领比起来，他仍显得颇为健壮，高高的个子，衣服贴在身上，可以隐约看见肌肉的形状，但是并不显得粗气，现在脸上有一些胡子拉碴的，有一点不羁的样子。
　　刚开始的时候，有人对着刈楚说话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别人提醒她，她才知道那些话时要自己再转述给刈楚的。刈楚的脸色并不好，一整天都黑着一张脸，卫然还以为他是对自己有意见，更加小心卖力，等到一天末时，对方说话她差不多已经能够同声传译了。大约是十八个工作小时后，她撑得有一点迷糊，双方同时说话时，她貌似听到四个声音，错觉了么？
　　又到了东方泛白的时候，刈楚才放她去休息，不过不是在帅帐门口的铺子上，她一躺下去，就听见有人唧唧咕咕的声音。卫然心想老板已经放我休息了，谁还这么烦人啊。于是拉起薄薄的被子，转个身继续睡觉。
　　刈楚见地上的女孩刷地转过身，被子蒙着头，不到一分钟就呼呼睡去，不禁有些好笑。又用靴子尖轻轻踢了踢她的腰侧。女孩抓着被子皱着眉头往边上挪一点，再挪一点，终于啪地一声掉到铺子下面。
　　她还懵懵懂懂的，过了几秒钟，才清醒过来，被人搅了好觉又累又火，刷得跳起来：“还让不让人睡了！”
　　刚跳起来，就看到刈楚一身戎装，挑着眉头看她。混沌的脑子不是很清楚，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低头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将军。
　　军中的规矩不是太严，刈楚也就没有追究她该行的是叩拜礼。只将她又上下打量了下，才说道：“立时就要拔寨起营了，你随我过来。”
　　届时外边天已大亮，卫然还以为自己已经睡过，现在是正经地到了上工的时候，就揉揉异常疲惫的身子，想着天怎么亮得这么快。
　　起身的士兵们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大多是步兵，只有少数几个将领骑着自己的座骑。
　　卫然翻身上了自己的鹿蜀，刈楚的则是一匹驺虞，卫然认得，因为这就是小司徒原来骑的那匹。
　　此时军队整装待发，刈楚夹了下自己的座骑几步上前，不知道是否因为语言不通的问题，并没有说什么励志的话，只是淡淡扫过青胄的将士们，将手中鞭子一举，立时便是悠长深哞的号叫声，极度地沉吟，却像是电流一样刷过这支沉默的部队。一个士兵突然举起手中的戟，应着号叫声吼道：“进军！”
　　瞬时，应着这声，兵士们竟然齐刷刷地举起戟，仰天三声大吼，豪气直冲云霄，几要撕裂这如血的清晨：“进军！进军！进军！”
　　卫然被这突然的咆哮吓得险些从鹿蜀上掉下来。那样撼动山河的巨吼过后，竟是再无声响的沉默。沉默衬着兵士们暗青的甲胄，悲壮如海。
　　刈楚像是非常满意，将举起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座骑上，那驺虞一声长哞，立刻撒腿飞奔起来，不多时便腾空而去。
　　又是一声悠长的号叫，兵士们开始前行。整齐划一的步子踏在这片土地上，激昂的扬尘里，一张张年轻而坚定的脸，眼中清澈明亮，气壮山河。
　　进军的步子动天撼地，卫然收着缰绳呆立在一边，不知进退。
　　战争对她来说，是太过遥远的名词。即使这几天里不断地听到战术部署，也没有给她太多的肖想。战争中的流血和死亡，她不是不知道，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只有这个时候，看到这条蜿蜒得不见首尾的军队，那些年轻的兵士，如此坚定，甚至欣然地迎向混沌不可知的未来。她却犹如被人痛击，发不出声音来。
　　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些青年中，有多少人会失去性命，忠骨掩埋他乡，再也回不到这片土地，他们难道不知道么？这一去，会死会伤，也许就匆匆断送了生命，他们难道不知道么！
　　如果知道，为什么还可以这样，这样的坚定，甚至欣然地迎向伤痛和死亡，让她看不到一丝的犹豫和退缩。
　　呆呆地看着这个移动的队伍，直到左手别人拉扯了几下，才回过神来。
　　小司徒骑着一匹孟极，翠绿的眼睛迎着她：“不要在出征的时候哭，不吉利的。”
　　卫然用手拂上脸，才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怀矣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被震呆了，直到刈楚扬长而去都没有回过神来，一直呆呆地盯着军队。他还以为她只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时被吓呆了而已。可是她的双眼一恸，泪水就那样突然倾泻而出。迎着那如同血一样的朝阳，流淌出来的，像是不可抑制的悲伤。
　　那些泪水是为什么流的。这句话，没有问出口，相反只是淡淡的一句：“不要在出征的时候哭，不吉利的。”
　　她触到那些泪水，却像是才刚发现，用手背急急地抹去，夹住鹿蜀往前走去。
　　几个有会飞的骑兽的将领全都追随着将军，飞在队伍的前头，所有人只要一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
　　怀矣陪着她走了一段路，看她一点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才问道：“你不去跟着将军么？”
　　卫然默默地看了一会，摇摇头，哑着声音说：“我没有飞在他们上面的资格。”
　　怀矣一愣，看向她，却看不出那低垂着的黑色眼眸里，流转的是什么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