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

100、五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明亮的绢布上落着清瘦的字迹，配着这首闺怨诗，别添了几分风情。
　　淄子勾起了嘴角，画蓝描金的眼角也翘起，面上的笑意愈发深深。抬头看向窗外一派春意融融的庭院，自言自语道：“内史大人这首诗送来于我，倒不知是何意思？”
　　她淄子的艳名在尧天之中，大多依赖那一颦一笑之间的风情。未有人见过其不笑之面目，这种闺怨是不会在她身上见的。
　　可她不禁又看了看那绢布，尾联笔力颇深润透三分，不知心恨谁。
　　恨谁呢？淄子将手肘柱在窗台上，撑住精巧的下巴，覆满胭脂的朱唇扬起的角度丝毫不变，明艳的脸上笑意隐隐，如同薄纱拂面。
　　庭院中走过来青衣小帽的一人，淄子的手指一松，那片绢布就飘飘扬扬地落了下去，正在那人面前。他弯腰低头捡起来后抬头看她，冠玉面目，清秀的眉目间笑意融融：“怎么，这首诗淄子可是不喜？”
　　她笑弯了一双含情目，语音清清含嗔，如同细细春雨，要落到人的心里去：“又不是写给我的，如何喜欢？”
　　那人又笑了一下道：“深秋风冷，你且关上窗，等我上去说话。”
　　淄子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下，方才直起身子转过来，端起桌上有些凉了的茶水才抿了一小口，就听见门口响动，然后自己的使女去打开了门，那人便言笑晏晏进来道：“坊中新出的栗子，只是些小吃，我想你这里也不会有，买来给你尝个新鲜。”说罢从袖子里掏出来个纸袋子，已经被热气熏得有些湿软，他放在桌上撩起袖子来：“我生怕凉了，买上就一路赶来，待我剥一个你尝尝。”
　　淄子伸出手将他一按，含笑拿眼看他：“哪里能让内史大人动手，我自己来便是。”
　　男人却握住她的手送回去：“你看看你手上的丹蔻，还是才涂上的罢？不用糟蹋了，让我来就是。早说了不用称呼我官职，只叫我的字就行了。”
　　“别人来秦楼，都是来让人伺候的，内史大人却是赶来给我剥栗子的么？”
　　男人听了这话也不恼，手上已经打开了袋子：“我只是来看你的，你能高兴就好。”
　　淄子收回了手，没有说话。
　　男人也不在意，自己剥出几个栗子来放在盘里让淄子自己拈着吃，一边还招呼她边上的使女：“你也过来尝两个鲜。凉了就不好剥了。”
　　那使女动也不动，只是看向淄子。淄子见如此笑着说：“内史大人既然这么说了，你便去吃罢。”这般说了那使女才走过去，也就比桌子高了一些，伸手抓了个栗子后细细地说：“多谢内史大人。”
　　男人也不介意，只是看了看她然后对淄子笑道：“你这使女倒是不寻常，我来你这里多次，竟然也从来没见她笑过。”
　　淄子嚼着送入嘴里的栗子，细软隐秘的甜味，用茶水送下后，拿丝帕微微擦了擦嘴角，方才道：“没有值得欢喜的事情，自然不会笑。”
　　男人不想竟然听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手上不禁顿住愕然抬起头来看她，正好见得她微微垂下眼去，过了一会儿转回来，邃蓝色的眸子里又都是盈盈的笑意。那笑如同融融春日，照得人发酥发软，男人却低下了头不去看，只是埋着头剥栗子，直到淄子伸手按住他：“内史大人，不用剥了，已经吃不下了。”
　　男人虽然停住了手上，却还是没有抬头来看她，淄子自忖失言，于是俯身上去在他耳边轻轻道：“坊间新填了一首词，让我唱来给你解解闷可好？”
　　男人突然抬起头来看她，几乎相触碰的距离间，她看入男人棕色的眸子，那样的明亮，让她倒映在里面的身影无处遁形。淄子一瞬间似乎能从他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动摇，而下一瞬仿佛那只是光影交错间的幻觉，能够看到的只有自己妆容精致的笑脸。
　　男人伸出手，摸上她的脸：“淄子，我刚刚想了又想，却记不起来曾经看过你不笑时候的样子。”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一瞬间有错愕的表情，却只是一闪而过，勾起的嘴角和因笑意而弯弯的眼角还是未变：“只有人嫌色子不会笑的，内史大人这句话是在夸我么？”
　　男人摇了摇头，目光丝毫不转直直地看着她：“淄子，不要笑了。”
　　不笑？不笑的话，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已经记不得了。
　　仿佛剩下来的表情只有这一个，她记得的表情，只有这一个。
　　所以如果不笑的话，又要怎么样？
　　男人看着她丝毫没有变化的笑脸，压下好看的眉头，眉目之间像是突然堆起了无边的怅惘：“明明不开心，还要这样笑着，心里面不难受么？”
　　秦楼楚馆里面的人，有多少是真心地笑脸迎人？男人也算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怕别人笑么？
　　心中这样想着，那份笑意却是传不上来。只感觉男人的掌心在自己脸上慢慢地摩挲，似乎想要找出一处缝隙，把这张笑脸直接撕下来。
　　淄子知道自己应该说些话，可是又能说什么呢？那双眼睛那么地清那么地亮，像是凌晨天边第一颗启明星，再说什么也都只是苍白无力的遮掩。
　　男人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来，淄子只能那样看着他，虚与委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过了好久男人才问：“淄子，我来看你你真的会高兴么？还是像别的恩客一样，要打起精神强笑着相迎？”
　　淄子也顿了一会儿，然后握住他还放在桌上的手，刚刚剥完栗子后没有擦洗，还残留着糖的粘稠。她轻轻地道：“你来我又怎么会不高兴，还有什么人来这里的时候，能够想着给我剥栗子吃？”

作者有话说

　　诗出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