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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自那天再不可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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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到了,学校动员即将升入高三的学生们补课,周一和周五都得来学校上新课。苏芒真的没有再去找小虎,她也不再逃课,幽魂似的呆坐,绝不多嘴,也不多话,在课堂上沉寂得可怕,中午吃饭也不叫上麒麟了,独来独往,一个苹果是一餐,半包饼干又是一顿。
麒麟来找她:“枫香桥那边新开了一家饼屋,听说蛋挞的味道很好,一起去?”
“不想去。”
“那我去了,给你带两个。”
“随便。”有男生给苏芒带了两朵栀子,她把它们插在课桌缝隙里,思维早不知飘向哪里。
麒麟低头看她,他想抱住她,他不能容忍这世上有人欺负苏芒,可他只能无力地看着,不知她出了什么事。
苏芒,从哪天起,我再也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就这样生分了,她不再对他说委屈,说不如意。
忧伤是件缓慢的事,苏芒恍恍惚惚地上学放学,专心致志地发呆。她想她是真喜欢麒麟,可是她愿意用爱字来定义的,是另外的人。暴雨时在阶梯教室外的楼梯看到某个身影,太像他,裤管挽得老高,凉鞋透湿,一踩一个湿脚印,他缩着脖子,蓝色的背包,太像他,对了他的鞋子是军绿色的,也像他。
她听到谢小禾叫她:“苏芒。”
她回过头,谢小禾笑容恬淡地站在楼道口,将手中的物事递给她:“给你的。”
苏芒将真丝手绢拿在手里,边角繁花似锦,是重瓣的大花。小禾细声细气地说:“我在学工笔画,先在纸上画小样,再绣到手绢上。才学了没多久,手艺不大好。”
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她花费了多长时间呢。苏芒想说点什么,泪意又涌上来,她艰难忍住:“我喜欢这几朵牡丹。”
小禾纠正她:“不是牡丹,是芍药。”她也不大能分辨出牡丹和芍药,但她认为芍药的名字更美,她的妈妈是中医院的药剂师,她从小就喜欢古旧的药材名,黑漆木的小格子上贴着标签:当归,芍药,黄踟躇,刘寄奴,王不留行,独活,杜若。她说,“陪我去喝红豆沙吧。”
这是苏芒最爱喝的甜品,她说不出话。谢小禾弹弹她的胳膊:“你瘦得只剩骨头。”
平一指一搭令狐冲的手腕,就说此前还有勃勃生机,现在为什么没有了?
为什么没有了?因为他曾经把某些东西,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丢了,找不回,也不知去哪儿找,所以心就灰了,熄了,灭了,黑了。
苏芒哗地崩溃了,握紧拳放声大哭,小禾不劝她,默然地呆在她身边,摁住她的手,拍一拍,再拍一拍,递一张面巾纸过去。等她哭累了,闹够了,就拉上她出去吃饭,给她点一桌子菜,吃不完就打包,骑着单车带她在城市的街道游荡。
爱而不得是怎么一回事,她比她知道得更早。
她渴望像她那样敢爱敢恨,她做不到。
可是敢爱敢恨又如何,这世间空空辜负多少烈火性情。
谢小禾和苏芒恢复邦交。她将是苏芒此生的见证人,看到她全部的骄傲和落寞,张狂和静寂,漂泊和安顺。
谢小禾也会暗暗抱怨,为何总在扮演听众角色,自己又不是疗伤圣药。但她说不出口,她做不到。
她不喜欢看到苏芒难过。
谢小禾和苏芒的口味完全不同,她喜欢清粥小菜,苏芒只爱赤油重酱,但这不妨碍她们彼此谐和。在小摊上买包小珠子回家DIY做成手链,在书店里办会员卡,借两本青春小说换着看,在苏家给苏妈妈打下手做顿热腾腾的饭菜,听她讲素描技巧。
之后整整一生,谢小禾便坚信,人和人之间最漂亮的关系其实是友情。
升入高三第二次月考,麒麟破天荒考到了全年级第一,此前只在十名左右徘徊,小虎刚好加了薪水,就请他吃饭,嫌不热闹,又叫了几个关系好的同事过来喝酒。
酒过三巡,人就趁酒兴疯了,玩起令人胃寒的轮盘。六只杯子一排码开,大家轮流掷点数,遇空杯加酒,遇满杯喝完再掷,直到掷到空杯的点数为止。啤酒,白酒和黄酒轮流上桌,喝得很尽兴。
小虎担心麒麟,席间屡屡帮他挡酒:“大家意思意思就好,他还是学生。”麒麟不听他的,非喝不可,小虎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这家伙的脾气是越大越大了,几句话不合就能和人动手。
凌晨三时,小虎喝得太多,走路踉跄,进屋就扑倒在床上。麒麟留下来照顾他,他考了第一名,父母都高兴,不再过分严苛地干涉他。孩子大了,该有自己的空间了。而且他挺懂事,他们对他放心不少。
帮小虎脱掉外套的时候,麒麟看到了一块小石头,被凿了一只小洞,挂在他常年戴在脖子的红线下面,视为贴身之物。他借着灯光看,上面还有一粒小小的篆字,是个“宝”字。
麒麟把小石头取下来,放在掌心端详,坐了一整夜。
某年某月某宵,他与他所钟爱的女子永诀了。此后苟延残喘,只是自我欺哄。他失去了她,在那一天下午。
她遇见了命运给她安排的人,不是他。
那个人,原本怀了同等的心思对她,却不走近。他不置一词,他躲她。但是,她是他的宝,世间罕有,珍而重之。她究竟知不知道呢。
麒麟斟酌出前因后果。他小学时就看过杂志上连载的《卧虎藏龙》,后来又看过电影,他深信那是个悲剧,根深蒂固,但并非不可解。李慕白和俞秀莲两心暗许,却蹉跎此生,不外乎她是他兄弟的未亡人。可他在天上必然希望他们结合,而不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小虎,别难为自己的心。别和自己过不去。
天已大亮,小虎醒了,发现麒麟还在,吃了一惊:“你今天得上课,怎么还不走?”
麒麟把外套丢给他:“我想了一夜,决定考到北京去。”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
麒麟浮起一个难以形容的笑:“……我网恋了,和那女孩约在北京见。”
人大了,世间就少有去处了吧。他没有目的地,他只想离开这里。
小虎不信:“你怎么没对我说起过?”
麒麟傻笑:“我怕你会笑话我。”
小虎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深处,那里一片澄明:“你想抛弃我?”
“是又怎么样。”
手心手背都是肉。麒麟好笑地想起老话,他知道该怎样做。他没骗过小虎,一次都没有,所以这个弥天大谎,笃定更有说服力,一说他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