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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是爱你的孩子静静成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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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风声四起,传言高二七班的苏芒和龙麒麟在谈恋爱。高中校园谈恋爱并非罕事,但他们都是出众的学生,受到的关注会多些。
苏芒对流言处之泰然,她并不能明了这是否就是爱情,她只是很喜欢和麒麟呆在一起。一人一瓶冰红茶,在操场台阶上背英语单词;坐在他的单车后去郊外拍风景;在宽阔的江堤上赛跑,累了便就地躺倒,绿草茵茵;满城淘朴树的碟,找间小店买印有欧式建筑的明信片。
其实两人谁也没有单独挑个时间,正式地互相表白,但就是更加亲近了。成双入对是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尽管缺乏郑重的意味,但糊涂有糊涂的好。反正,也没什么人能对“爱”字给予令所有人都信服的定义。
麒麟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就是恋爱,对他而言是。他们在图书馆里相对而坐,缓缓地推过一张纸给她看,是他抄录的诗歌,苏芒提笔接着写了几个字,又推回给他,和他相视一笑。
谢小禾趴在窗口发呆,眼角余光看到他们的举动,走上前附耳和苏芒说话,俯身看清楚他们的笔谈,都是黑色字体,他的苍劲,她的张扬,亲密地写着: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藏。
誓言越千年,仍是优美。遇见爱侣,隐居丛林,永不离弃,谢小禾默然走开,一枚想送给麒麟的书签夹在《飞鸟集》里,写着相同的诗句,露出一角手绘的花蕊,来不及开成鲜花。
少年麒麟字写得很好,在认识苏芒的这一年,他幻想过将来他会娶她为妻,苏芒也坚信这一辈子她会遇见让她心动的人并一生相随。每个人的十六七岁,都会这样一目了然地向往一些东西吧。
私底下,很多低年级的小女生将他们视为神仙眷侣,路遇时看到他们,都会羡慕地窃窃私语。还有人不知从哪本杂志上翻到一段话,马上活学活用地套在他们身上了,说的是:如果一个女人非常活泼可爱,那么她的感情也就成功了一大半了。如果一个男人看上去很忧郁,那么他一定会在爱情中无往不胜。小女生们便得出结论:所以,苏芒和龙麒麟就应该是情侣!
那些个春末,白衣少年和他的女朋友并肩走来,背影落满了艳羡的目光。你有没有试过,你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在和别人谈笑,根本就没有看到你?谢小禾的城池无声陷落,回家的巷子因此很长。
再逃课就学乖了,苏芒负责假条内容,麒麟负责签上校宣传部长的名字,合作无间,以假乱真。麒麟的钢笔字漂亮锋利,模仿别人的字迹也不在话下,他不介意被班干部在值班日志里添几次旷课记录,也不介意别人旁敲侧击提醒他要注意行为举止,他毫不在乎,他只有十七岁,他在恋爱。
而苏芒更是无所顾忌,她从小就懂得出色的人在某些时候,是被心照不宣地允许有适当范围的出格行为的,所谓恃宠而娇。在中学里,成绩优异的学生总会有小特权,很容易被宽容。学业好,那便像是手执避水明珠,流言滔天也可让出一条开阔大道。况且这所谓的出格,换一个场景和时间,几成笑谈。
在学校附近的甜品店等新出炉的小甜饼时,苏芒闻着面包酥软的香味,打个呵欠:“好困。”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不到两分钟就睡着了。麒麟轻手轻脚把她的书包解下来,搭在椅背上,他望着她的睡态,心就软下来,忽然很想对她说句话,只说一句。
尽管众目睽睽,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苏芒是我毕生的至爱。”她没听见吧,她睡熟了,眉头微蹙,她的长睫毛弯弯的,他绝不想惊醒这样一个梦。
苏芒一觉醒来,甜品店第三笼屉蛋糕都售空了。她睡落枕了,脖子酸疼,使劲地想正过来,狼狈的样儿迷糊极了,麒麟帮她揉着脖子,又好气又好笑。苏芒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打他一拳,自己也笑了,又害羞又志得意满,脸红红的。
小店烘焙的桃酥很美味,苏芒要了四只,麒麟不吃,她就不客气地踞案大嚼,嘴角粘着小碎屑,孩子气地用舌头舔一舔。跑到头发上的呢,就要等麒麟给她拂下去。离开小店后,苏芒踢踢踏踏地走,劈头冒出一句:“你弄错了呢,婉如清扬不是形容我的。写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小禾吧?”
麒麟吓一跳:“你真这么认为?”
苏芒咬着珍珠奶茶吸管笑:“老实交待,到底是不是?”
“她是很好,可……”
苏芒噘着嘴巴:“别人都说我不是好女生,你也这么想的吧。”
“你是苏芒,这就是最大的好。”
人都是容易被打动的,只要正说到心坎上。苏芒嘴里却不依不饶,揪住麒麟的衣领徉怒:“那你是在说我满身缺点。”
麒麟正色:“我从不认为你有什么缺点,那都是特点。”苏芒这才满意,她牵着麒麟的手,走路带风,穿过涵晖路,CD机里是麒麟送给她的丁薇的歌,纯的,质朴的,懒洋洋的音乐,是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走在星光下会哼唱的歌,有一种天真的小欢快。
夕阳正从天际飞来,铺得辽远广阔,火样的颜色,天地安定,气息温暖。在美院门口,苏芒和麒麟道别:“你上次和小禾到我家做客,等你们走后,妈妈说你是个好男生。”
麒麟搓搓手,咧嘴笑。苏芒拍拍他:“喂,那你爸爸妈妈会喜欢我吗?”
“我喜欢的他们一定喜欢啊。”
两人就相互笑了,望着对方,又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碰了碰对方的手。
“暑假的时候带你到我家去玩啊。”
“好啊。我喜欢你爷爷写的字,现在还挂在我床头呢。”
人生在这样的时刻真是年轻,年轻得仿佛可以插翅而逃,年轻得以为只要一牵手,就能天长地久,其实并不知道,老天倨傲,不与人商量,随意拨弄,大好蓝图便横生枝节,一朝一夕,换了人间。
命运安排给她的那个人,即将在未来登场。
很多年后的涵晖路上仍种着香樟,暮春的黄昏时时有风,绿叶飘落,麒麟从这里走过,想起当年他送喜欢的女生回家,她坐在他的单车后,荒腔走板地唱歌,她会把所有歌都唱成另一副模样,调子跑到外婆家。他们的身后,香樟的落叶和树籽儿纷纷扬扬地飘散在无人的街。
麒麟绕到美院附近的广场,当年这座广场刚落成,告示牌森严地立在栏杆外,上书:严禁蹬踏。苏芒偏要拉上他,在未干的水泥台阶上每人踩一个脚印上去,她说她要和城市同在,而麒麟宁可相信,这是并肩同行的含义。
两个并排的脚印还在,这么多年它们还在。她的脚真小,认识她那年,她穿的还是童鞋的尺码,这些年了,她变了吗。广场的大屏幕上播放怀旧节目,林青霞美滋滋地靠着秦汉说:“我攒了些钱,他也有些积蓄,以后结了婚也够花了。”
而很多年后的谢小禾在网上阅读文章,无意瞥见一条旧闻,握鼠标的手就顿在那里。巩俐说:“我要在三十五岁前嫁给张艺谋,我要为他生四个娃。”
只有在爱得很浓烈很执着才会这样吧,要对全世界宣称迎娶下嫁,生儿育女。可是,连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爱恋都难逃错失,何况平凡如你我。
那一年麒麟在谢小禾家中做客,聊了很多往事。两人还记得教室下面就是篮球场,说班长科代表和团支部书记,都分别长成什么样。
那时他们都是中学生,说起来都要哭的十六七岁。
高中时代他们共同喜爱的女生早已离开故乡,经年未归。谢小禾找出一摞明信片给他看,是苏芒从世界各地寄给她的。每张的邮戳都不同,墨西哥,不莱梅,布宜诺斯艾利斯,最后一张,是半年前,佛罗伦萨。
你一再说过,要去意大利。再过多少年,还会不会有个人陪我聊起你,只要还能知道你的音讯,我就能假装我从未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