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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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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十九岁的秋天,在北京念大学,校园流行周末舞会,一星期要上六天课。他每周三和五到程序机房上机,对着一台586编程,用星星符号编出某个人的名字。语言很古老,编写过程中,无人预测得到书写者的意图,而故弄玄虚后的结局,无非是两个大字:
苏芒。
她说过,南方,春天,麒麟正少年。还有什么比她更南方?她的名字会让人联想到书信,稻穗,最接近天空的阳光,浓郁的植物,和多汁的水果。
他没有谈恋爱,对人不挑衅不要求,定期阅读谢小禾的博客,他并非嗜痂成癖,但仍企图打探到苏芒的蛛丝马迹。一别之后,她没有再和他联络。
After 17,谢小禾如约成长。再也没有写过亲笔书信,她只用键盘。她偶尔记录琐事,偶尔发现英俊的明星又主演了什么电影,偶尔去游乐场。
闲暇时谢小禾给杂志写小说,她说不知那个男生是否能从字里行间读出她的心意。但她又急急地否定:“男生都是不看女性杂志吧,即使无意看了,他怎么知道那就是我?”便无下文。太隐晦,麒麟无从猜测,又或者,他不关心,他连自己都不关心。
麒麟对这阔大之城并无想法,既不憎恨,也不喜爱,他只是接受,如同接受——命运。大学给予他全新的局面,他不热衷学校社团的活动,上课下课做实验,在图书馆里借阅几本名人传记,他有了来自天南地北的新朋友,打球吃饭聊天。傍晚会到足球场上走走,听大风穿行的声音,日子得过且过。
这是北京。是儿歌中的天安门,电视上的长城,老舍的四合院,史铁生的地坛。有点冷的天气里,麒麟双手插兜,出外随意转转,夜里下过雨的故宫后街美得凄迷,路灯光落在琉璃瓦和地面上,金色碎斑亮得似乎可以拾得起来。
在某个没有课的下午,麒麟坐在乘客寥落的公车上,阳光洒进来,他看着光线移动,想,人们对命运的选择多多少少受了些什么影响呢,是经过的事遇见的人,是某几本书一个句子?
他失去思考意识,却看到窗外一对少年情侣,男孩骑单车从故宫的红墙外经过,女孩穿白裙子,坐在前面的单杠上,悠悠然的样子。他们旁边,背着大包小包行李的游客在故宫里进进出出,是不是刚下火车呢,而那是哪一年的哪列火车上,年轻的顾城追着一个少女画速写?那少女日后成了他的妻。她问:“你为什么一边画一边扔?”他答,“你不好画,画成了就俗了。”
这个爱情故事的开端诗情画意得蕴涵了不祥之兆,让人疑心命运在暗里心怀不轨地偷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提防。
沙尘暴尚未到来的三四月间,春天很盛大。回校后,麒麟给阿洛打电话:“请你吃饭。”
阿洛是低他两个年级的女生,活泼明艳,校话剧团成员,文娱积极分子,她喜欢他,他向来知道。
苏芒说过,他有一段徒劳的爱情,还说他老来有伴,不会独自终老。可他在年轻时,就遇上了阿洛。
她算得可真准。
麒麟和阿洛在烧烤摊前吃完又香又辣的烤肉串,便觉得他还年轻,还有很多路可以走,还得为理想再卖把力气。阿洛让他心生错觉,这很好。巧合的是,她竟然是浙江人,冬天会穿红袄,他若带她回乡,与某年胡诌的网恋故事都丝丝入扣。
这很好,没什么不好。连阿洛是个形式主义者也很好,生日要有蛋糕,情人节等着收玫瑰花,万圣节必须陪她参加化妆舞会,只要有她的话剧演出,他就得到场。她像个小孩子,喜欢的花是天堂鸟,爱撒娇,有时头凑过来偷个吻。
恋爱是什么样子,麒麟就做到什么样子,阿洛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这真好。
十一国庆节,阿洛的剧团表演爱国剧目《离离原上草》,她是女主角,在阶梯大教室连演十场,场场爆满,麒麟一场不落地去捧场,他答应过阿洛的,不能食言。
掌声雷动中,阿洛出来谢了三回幕,摇着手中的小红旗,向观众深深地鞠躬,语无伦次:“我真是幸福的人,我打扮得漂漂亮亮,你们都乐意等我出场,认为我表演得还可以,我爱的人还来看我,我真是幸福。”她发自肺腑,手抚在胸前,再次鞠躬。
平安夜,麒麟带阿洛到颐和园散步,夜里下了雨,长廊上几百米才有一盏灯,阿洛把头靠在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起中学时看陈丹燕的书,作家说喜欢高高的,说着好听北方话的男孩子,这席话给她带来深远的影响。她摩挲着麒麟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依恋地呢喃:“你不是北方人,但你没有半点儿南方口音,声音真的很好听,要是加入我们剧团,演林觉民,《与妻书》那段……”
麒麟用右手握住阿洛的左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地蜷起来,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淡漠地说:“我不喜欢朗诵。”他决意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再也不要见。从大一开始,他借口说帮导师做课题,每年寒暑假他都没有回去。他知道父母失望,但他那样深地记得,他渴望离开家乡的决心。阿洛问过他,几时带她回去,他屡次敷衍她,她知趣了,不多问。
十二月,落大雪,背起包袱上湖北……湖北好几年没有下过像样的鹅毛大雪了吧。
麒麟念硕士一年级上学期时,收到谢小禾的信,还是蝇头小楷:
故都已是凉爽的早秋了吗?
……有个夜晚我梦到我们在一所老房子里嬉闹,喝到好的咖啡,从左边窗户能看到日落。因此,我们凑钱开了一个小酒馆,冬的夜里,邀赶路的旅人杯酒同醉。地址是向阳街72号,日落小馆,你若有兴致,请来。
麒麟把信叠起来放在窗边,寝室楼外,晨起的老人把夜里掉落的叶子扫拢来,放火点燃,植物的清香在风里传去老远。他头一回在博客上给小禾留言:“不要来接我。”
不用接。他就想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在故乡的马路上,行人如织,汽车飞驰,他深深吸一口气,这就飞。
回来啦回来啦。请假设我有翅膀。
Open your heart,I coming home。
打开你的心,我要回家。谁能抵挡这句话呢,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