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月照心湖（上） ...
-
第五章月照心湖（上）
当他们停下谈话时，术竹兰在外面暗叫不妙，左顾右盼四处皆是长廊，灯火辉映，毫无藏身之处。
不一会儿就听得程班主厉声一喝：“谁！”
术竹兰正愁着怎样才能不被发现，突然一股力拉着他狂奔而去。
只听得酒坛一声裂碎——可惜啊！
左拐右绕间，进了一个屋子，入了一个暗道，又从另一个地方出来。术竹兰顺着那紧紧抓住他的手视线上移，男子脱下了繁重的戏服，白衣轻扬，长发如墨，他卸下了艳艳浓彩，昏黄的灯火映照着淡漠的脸庞。
镜！
对于镜的出现，术竹兰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感到欣喜。
为何欣喜呢？术竹兰又说不出来。他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每次他遇到危险，镜总能就他于水火。
转念一想又不对，自己明明比镜强许多才是，为什么要他来救自己？
随着渐行渐近的人声渐渐嘈杂，拐过了又一个回廊，两人终于回到了戏台处。
此时看客们尚未离场，在临荷溪放下了盏盏莲灯，宛若九天的星河陨落，蜿蜒到遥远的生死边界。
镜转身的时候，看见术竹兰正在不知所以地傻笑。傻？确实有点。面前的男子比他矮上一截，却总是以一种风月老手的口吻与自己说话。莲灯的光火映入了他的眸子，璀璨明朗——其实还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吧，镜暗暗想着。
“哦，镜美人！”术竹兰对上镜的目光。
——算了，还是放弃这种想法吧，镜想。
“你怎么会绕到班主的屋子去？”
“啊……”术竹兰苦恼地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谁让你们这边的结构这么复杂，走来走去都是一个模样！不过话说回来，这都是因为你！”
“哦？因为我？你是……想来找我喝酒？”镜想起术竹兰那个尸骨无存的酒坛子。
“说吧，镜美人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那……我请你……放莲灯。”
“啊，镜美人好没诚意！”术竹兰“恬不知耻”道，上前几步起身一跃跨过了栏杆，向镜伸手，“来吧。”
“干什么？”
“当然是放莲灯啊！”
两人找了个临荷溪较为安静的地方。
术竹兰接过镜递来的莲灯，点燃了灯芯，将之缓缓放入水中，目送着莲灯上微弱而坚强灿烂的光芒融入了许许多多的莲灯，分不清谁是谁的，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我从没见我我娘。”术竹兰说。
镜听闻本想讽刺一句“我可没问你这些”，看到术竹兰的表情之后，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术竹兰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关于他母亲的事情，不过那些都是从将军府里年长一些的奴才们处听来的，平远将军，术居舍，从来都不会提起这个女人。
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情天情海，陷入了便难逃而已。
据说当年术竹兰的母亲还是京城中一位三品文官的大家闺秀，家教甚严，却练得一手好筝，说是技压群芳也不为过，当然真正的比试是没有过的。
年少贪玩，条规礼教并不能束缚她。
某日，为了逃掉一次女训课，她装病在床，待丫鬟们都出去了，她便换上男装偷偷爬墙溜了出去。
出于好奇，她去了伏青最著名的烟花之地，碰巧撞见一无赖正在强迫要挟一姑娘为他弹一曲筝，那姑娘死活不肯，无赖作势便要一掌挥下去，这时她便出来仗义言辞：“威胁强迫一名姑娘可不是君子作风，我看这位小哥就此收手吧，大家都看着呢。况且我想这姑娘的琴艺还没有在下好，要是不嫌弃在下粗犷男儿，在下倒是乐意弹上一曲。”
那无赖作势要骂，这时席中有人道：“强人所难有伤风雅和气，倒不如请这位小哥弹上一曲。”
寻声看去便是一个英气风发的少年，剑眉星目。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简直觉得呼吸困难。
后来不知怎么浑身就充满勇气，弹了一曲铮铮有力的《四面楚歌》，震惊四座——那些人似乎从来都以为婉转柔肠的筝，只能弹奏风花雪月。
那个少年第一个为她击掌叫好，却没想到这时那无赖几步上前，扯下了她的头冠，道：“果然是个臭娘们儿！”
她急红了脸赶忙逃跑，这是那少年握住了她的手，领着她飞速逃离。
这件事情当日就败露了，她迎受着爹娘的联合抨击，心里却是异常高兴。
翌日，她收到了术府的提亲。
术竹兰每每从老人们那里听到爹娘的相遇，总觉得多了些传奇的色彩。可他想象着这样的场面，还是会忍俊不禁。
是的，他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目光温柔而哀伤，盯着莲灯消失的地方死死没有移开。语气却像是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与术竹兰一点关系都没有。
镜静静地听着术竹兰叨叨絮絮，说到好玩之处也会会意一笑，像是在触动着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一个遗弃多年却依然存在的地方。
“啊……真是失礼了，居然说了这些，难为镜还听着。”术竹兰收起目光，转过头来朝镜笑道。
“没关系，术公子愿意与我说这些，看来我还是个可以依托的人啊，应该高兴才是。”说着，镜也点燃了一盏莲灯，将之放入溪水中。
目送着莲灯的远去，镜说：“愿逝者安息，生者安乐。”
“借镜美人吉言。”术竹兰说。
又听到“美人”一词，镜突然不想去纠正这样的叫法。
无论纠正多少次都是没用的，是觉得那家伙孺子不可教？还是渐渐成为了习惯？
习惯……这习惯也真容易培养！
见镜没有反驳，术竹兰正想再调戏一番，这时泛涯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少爷我终于找到你了！啊，镜先生也在！”
——坏我好事！术竹兰瞪了一眼。
泛涯见状撇撇嘴，装作不经意道：“两位是在放莲灯吗？啊，这要是放在上元节，两位可是……”
——术少爷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臭泛涯你说什么！”术竹兰狠狠拍了泛涯的脑袋，佯装愠怒，实则暗地里偷偷高兴，一边密切地观察着镜的反应。
“咳……”镜略显尴尬道，“时辰不早了，秋水阁也快清场了，两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戏院里的看客已离开大半，夜色明朗，两人便匆匆告别，随着人流出了秋水阁。
**********
自中元鬼节与镜一别，又是将近半个月未曾见面。
术竹兰甚是苦恼，除了秋水阁别处无处可找镜不说，他还弄丢了那系着黑色流苏的“镜水天青”玉牌。想借泛涯的玉牌前去拜访，又没好意思开口——这样我的心思岂不是太明显了？
其实术竹兰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好意思当面借，术竹兰只好趁泛涯不在时去偷，结果翻箱倒柜一无所获。郁闷得他当日晚饭也没吃下。
于是到了夜里，术竹兰趁着泛涯熟睡之时偷偷溜了出去，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了娄思城的夜市区。
灯火辉煌，有如白昼——这绝对是对这个夜市区最好的概括。
已至亥时，人们丝毫没有意兴阑珊的意思，人声依旧鼎沸。
术竹兰找了个酒铺，往铺子外面的长椅上一坐，道：“小二，来坛上好的女儿红！”
“诶！好嘞！”
待店小二端上了几碟下酒小菜，将酒抱来，术竹兰便掀开盖子，顿时酒香四溢，拿了个大碗就喝了起来。
要是泛涯在场，肯定死活扯住术竹兰的手，说：“术少爷你快别喝啦！不吃晚饭只喝酒太伤身体了呀！你让老爷怎么想呢？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呀！”
去他的泛涯！去他的术将军！
离开了伏青，来到了娄思城，他便再无沉重的束缚。
人生在世能有几回无忧虑无拘束？战场功名又是什么？权利与金钱又如何？
统统比不上此刻的一醉方休，一切统统置于脑后烟消云散！
喝酒，实乃人生第一乐事啊！术竹兰饮得酣畅。
只是……要是喝醉了，就没那么高兴了吧？
酒力不胜如术竹兰，大半坛女儿红饮下去，就已经醉得满面通红，可他依然在喝。
那手摇摇晃晃地拿着酒坛子倒酒，突然一个不稳，只听得“喀拉”一声，酒坛落地，碎了。
溅出的酒水沾到一片白色的布料上。
“是……镜美人吗？”术竹兰醉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面前的人看起来只是一团白色。
那人的随从见状叱喝道：“大胆刁民，见了王爷还不……”
话未说完便被那人挥手阻止。
那人绕过碎酒坛，走到术竹兰面前，试探道：“术公子？”
“啊……不是镜美人吗？”术竹兰已经完全醉了。
似乎又是听到了“镜”，那人瞳孔微微骤缩，有股不知名的凛冽寒气，只听得他的声音狂傲而冷峻：“有些事你不该知道，有些人你不该招惹。若硬是要做你不该做的事，到时候死于非命，就只能怪天命不公了。”
是那个王爷！术竹兰不知怎的突然清醒。
是那个秋水阁门前遇到的王爷，又是在程班主屋内听到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真麻烦！
于是为了摆脱麻烦，术竹兰只有继续装醉，对那王爷傻呵呵地笑道：“少年，要来一发吗？”
术竹兰似乎能感受到那王爷的目光快要将他看穿。过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术竹兰无可救药了，那王爷才拂袖而去。
术竹兰待看不见他的身影之后才恢复过来，坐在那儿发了会儿愣，放空了思绪什么都没想，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才付了酒钱回到客栈。
泛涯还在酣睡，夜空并无朗月，只有些许星辉，不久便被薄云掩盖，黯淡无彩。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月照心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