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罪立功》Sunness

1、1——1

　　念大学的时候，华一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年第一次司法考试成绩出来以后，班长眼含热泪跳上桌子，一声吆喝盖过了几十个人的哀嚎：“嚎什么嚎！不就一次司考么，咱们学法的，将来什么大风大浪不要经历？！统统给我上图书馆抢座位去！”

　　自那以后，他们这班学法的倒真不论碰上什么大风大浪，都能安然处之了。

　　这直接体现在毕业近七年后的大学同学聚会餐桌上，当于母校留任法学院领导的学委笑眯眯地提起“这法学院从政法学院里独立了出来，咱们做师兄师姐的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班长带头就一拍桌子，醉醺醺地当机立断：“成，那咱们就出资给我们的师弟师妹们搞个奖学金！今天在场的老同学也都不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我们干脆，现在就把这事儿给定了！”

　　嚷完了，他端起酒杯就把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指指自己：“我，两万！”再抬起手顺着圆桌挨个儿指过去，“你，一万！你，一万！你，两万！你，也两万！还有你、你、你，一万！”

　　最后指到华一，老班长顿了顿，真像是喝高了，咕哝几秒，不耐烦地一甩手：“华一！我说你也回国两年了吧，倒是没怎么听说你的消息……这样，你就自己说吧！一万，还是两万？”

　　都说男人最大的特色就是好面子，华一觉得，这说法不大靠谱。毕竟好面子的女人也是不少的，她勉强算是一个。这好面子吧，其实不算个毛病，关键要看好得是不是时候。很不巧，她刚好是个拿得准时候的人。

　　华一就咧嘴笑笑，露出一点粉色的牙龈：“我要是找得到人嫁了呢，两万倒是没问题的。要是单身一辈子的话，就得留着点养老金了。”

　　“那就甭说了，两万！”班长大手一挥就替她做了主，完了事再瞅瞅坐在华一身边的江茵，指挥道：“诶，江茵啊，你不是跟人合伙开婚介所吗？为了咱的师弟师妹，华一找对象这事儿可就靠你们婚介所了啊！”

　　“那还用说，”江茵也是脸色微醺，一把挽了华一的胳膊，拍拍胸脯保证得一脸豪气，“我跟华一是多少年闺蜜了？肯定帮她挑个高富帅！”末了，还把脸凑近华一，冲着她打了个酒嗝，“你说是不是，花衣？”

　　“高富帅就不用了，”扒开她的脑袋，华一笑嘻嘻地看她，嘴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我就想找个业余时间充裕些的，帮着照顾我弟。”

　　江茵一听，这还不简单？就甩了脑袋，猛拍她的肩膀：“包在我身上！”

　　结果三个月以后，再想起自己当着所有老同学的面夸下的海口，江茵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她三个月来给华一介绍了九个对象，按着华一的具体要求千挑百选，竟然都入不了华一的法眼。江茵可没忘了有多少人盼着听到华一的好消息，她怎么敢就这么把自家婚介所的名声给毁了？江茵就急啊，狗急了可是会跳墙的，江茵本就一条疯狗的性子，急起来是要咬人的。

　　于是她给华一撂下一句“下一个包你满意”，就一通电话打给了付连成。

　　电话一接通，还不等付连成把一个完整的“喂”讲完，江茵就扯着大嗓门开始吼了：“付连成！给你一个机会，把你前女友给拿下了，等你俩结婚的时候我保证包个大红包给你！”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才传来付连成淡淡的一句：“你哪位？”

　　三个字，就堵住了江茵那张本应该纵横法场的金口。她多想揪着付连成的耳朵告诉他“老娘大名江茵”，可好歹是有求于人，她拿着电话，气势就削了大半，只絮絮叨叨把实情交代了——当然，少不了添油加醋，说得那叫个绘声绘色感人至深，最后换来付连成绝情的两个字：“不去。”

　　江茵就怒了：“我说你能不这么端着吗！这么多年了还打着光棍，付连成你敢说你不是还对华一念念不忘？！”

　　付连成倒也不否认，他说：“江茵，你一个学法的，逻辑思维能不能清楚一点？我对华一什么态度跟这事成不成有什么关系？她没感觉，我去一百次都不顶用。”

　　“她怎么就对你没感觉了！”江茵又开始了河东狮吼，“你也不看看她开的条件！学历史的，当老师的，年纪不要大她太多的——她奶奶的就差没指名道姓点你了！”

　　还没听到付连成开口，她就听见了电话那头另一个吹着口哨起哄的声音：“哎呦！就差没指名道姓点你了！你就去吧！”

　　接着便是付连成悠悠出声：“我像是会吃回头草的人么？”

　　“当然不像！”那人当即否定。江茵正要开骂呢，就听那人紧跟着补充：“所以趁着她还没变成你的回头草，赶紧啃了吧！”

　　于是在付连成漫长的沉默当中，江茵猖狂的大笑得来了对方挂断电话后的忙音。

　　好在最后，付连成还是披挂上阵了。

　　江茵事先可没跟华一打过招呼，所以当华一坐在日本料理店里看到若无其事地在自己对面坐下的付连成时，一愣一愣的表情怎么也收不回来。跟毕业那时候比起来，付连成倒没怎么变。他还是那副瘦瘦高高的身板，剪最简单清爽的板寸头，穿灰色休闲衬衫和黑西裤。脸也变化不大，清瘦的轮廓，普普通通的五官，就是那眉眼，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从前总是叫华一忍不住去捏他的脸。

　　华一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坐下来，惊讶之余，脑袋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他怎么还这么瘦？
　　她还记得读大学那段时间里，她无数次比划着付连成的胳膊抱怨他太瘦，而他总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她说抱得起她不就成了，她则掐他说你这人脑回路怎么长的，然后监督他每餐都吃得饱饱的。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华一数不过来。至少得七八年了吧？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面对他。华一一直觉得，她这辈子目前就做过两件最缺德的事，一是她把不小心丢进叫花子碗里的五十块钱拿出来，换成了五块钱；二是大四毕业那年，莫名其妙就甩了付连成。

　　她从来就没怀疑过，付连成想起她一次，一定就要把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次。

　　而付连成抬眼看看她，见她一副愣头愣脑的表情就知道江茵压根没跟她提起来的会是他，因此顺手拿了桌上的菜单，简单开了口说明：“江茵让我过来的。”顿顿，又抬头弯起了嘴角冲华一笑，“回国多久了？”

　　一听江茵的名字，华一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她见付连成一派轻松的模样，赶紧反省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驾轻就熟地眯了眼笑，总算将“面对大风大浪依然处变不惊”的精神贯彻起来：“差不多两年了。”答完，还想起点什么，笑着提议，“诶，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别在这儿吃了。隔壁有家川菜馆，我们去吃火锅吧。”

　　那语气，显然是跟熟人在一起就不要为难自己，干脆随着一贯的口味一饱口福好了。付连成听了也笑，笑得眉眼弯弯，倒不知有没有笑里藏刀。

　　他点头：“行。”

　　两人就付了茶水费，转移阵地。

　　这相亲本来就是个让人有那么点尴尬的事儿，华一几年来又养成了好交际的习惯，对头几次的相亲对象本是抱着“没缘分至少也能做个朋友”的心态来对待的，却不想对方多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的态度，几回下来，她再来相亲，一会儿看不对眼了，想不尴尬都不成。所以相亲对象成了付连成，而他表现得又好像已经对往事释然，华一自然而然就把尴尬抛在脑后了。

　　付连成吃辣，华一不吃辣，他们就点了个鸳鸯锅，边吃边聊。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到底还是心有愧疚的一方，华一自己都还没动筷呢，就忙着给付连成夹菜，也不管嘴角累不累，笑得仿佛又到了领工资的日子，“多吃点菌类，抗癌的。”

　　“一般般，留校做了老师。”付连成答得不咸不淡，见她忙着把蔬菜下锅，就拿了漏勺涮羊肉，“你怎样？回国以后找工作顺畅很多吧。”

　　“比在国内本科毕业了就去找工作要方便些。”锅里的热气蹭蹭上窜，撞着了眼镜的镜片凝结成小水珠，华一拿手背小心地揉了揉眼睛，最后还是放下筷子把镜片擦干净了重新戴上，“唉，留校做老师……那跟老师做同事的感觉如何？”

　　“挺微妙的。”跟她隔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的付连成弯了眼笑，那双带点儿棕色的眼仁在他笑的时候总是亮晶晶的像是泛着水光，很是漂亮，“就跟我听说你要找个学历史的老师当对象一样微妙。”

　　只可惜这人说的话就不是那么漂亮了。

　　华一扶了扶眼镜，再拿起筷子，心里头总算有些郁闷。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的闺蜜了，江茵还是不大了解她。要是她跟付连成还有复合的可能，那她怎么可能还会拜托江茵帮着介绍对象相亲？

　　“可能是江茵没说清楚，”华一就给他碗里夹青菜，“我也不是一定要找个学历史的。就是考虑到学历史的知识面广一些，讲话比较有意思。所以其实只要健谈一点的都可以。”

　　她没发觉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眨呀眨，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付连成把它一五一十地收进了眼底。

　　“哦。”他翘了唇角，拿筷子拨开漏勺里黏在一块儿的羊肉，“你紧张什么，以为我还对你有意思？”

　　华一干笑，她这人有个毛病，多数时候撒不了谎，要么说实话，要么不说话。嘴一快，就把实话给说了：“呵呵呵呵……没，我是怕你还记恨我。”

　　“我要是还记恨你，今天也没必要来了。”付连成嘴边的笑意淡了点，“学历史的也不是个个都健谈。既然你的要求是健谈，我可以在老同学里头帮你物色一下。”他把漏勺里涮好的羊肉都倒进了华一碗里，“到时候如果成了，功劳算我一半，当你欠我个人情。”

　　“那不错，麻烦你了啊。”华一松了口气，觉得这话靠谱，便真心实意笑起来，“这个人情怎么还？”

　　付连成继续涮羊肉，头也不抬地说：“你交际圈广，也帮我介绍一个合适的吧。”

　　“好说好说，你有什么要求？”

　　“嗯……”他沉吟一会儿，“年纪不要比我大。不要带小孩的，不要离过婚的。”完了，又停顿片刻，“不要学法的。其他各方面，过得去就行。”

　　这话里话外可不是在强调，除了她，其他都好说嘛。华一彻底放了心：“这好办，国内国外的都有。”她觉着付连成这人真是不错的，要不是因为当年自己太不道德，他们本该变成关系挺好的朋友。既然他现在已经不把陈年旧事放在心上了，她也没必要尴尬，像待普通朋友似的待他就成。

　　“我不喜欢洋妞。”付连成摇摇头，也给自己涮好了一勺羊肉，“思想太前卫的，驾驭不了。”

　　她点头以示理解：“嗯，也对，文化差异大。”

　　哪知付连成又抬眼看她，面上没多少表情，话里却别有深意：“现在思想前卫的中国女人也不少。”

　　他这是，存心不让她好受吧？

　　华一只得咧了嘴笑，边笑边接着给他夹菜：“白萝卜御寒。”

　　“华一。”他也没拒绝，开口却是一句不轻不重的提醒，“你这对谁都体贴过度的习惯，该改改了。”

　　她忙说一定改，又乐呵呵地说我这不是要讨好你吗，付连成则喝一口王老吉，告诉她你这讨好我受不起。一顿饭便吃得五味陈杂，华一只顾着给付连成夹菜，自己辣的那半边锅底没人搭理，花椒都在水沸时溅出了大半。

　　最后吃了饭，付连成理所当然地提出开车送她回家。

　　华一就住在距离餐馆不远的社区里，但社区很大，她要回家还得搭楼巴，于是也不跟付连成客气，上了他的车。她刚系好安全带，抬头就见付连成一手握着正在震动的手机一手拿着车钥匙，皱起了眉头。

　　“你急吗？我想先接个电话。”他扭头问她。

　　她摆摆手，“没事，不急，你接吧。”

　　“嗯。”他按了接听键，才把手机搁到耳边，电话那头就响起了中年男人的大嗓门：“喂，连成啊！连成？”

　　“二舅，是我。”

　　“哎呀，总算打通了！”他二舅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急，“你现在不在出差吧？那赶紧来乡下家里一趟，出事啦！”喘了一大口气，他才接着嚷，“你外公留下的那几间平房不一直都是你外婆住着的吗！她嫌房子太多太空，就把其中一块地给卖了。你说她老人家卖就卖吧，也不事先跟咱打个商量，居然把地卖给了李老头家的小子！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小子跟你大舅有过节，我琢磨着他就是想趁这次报复咱们了，就在咱们院子门口盖了一栋四层楼的房子！四层楼呀！你外婆说现在到了大中午都见不着阳光了！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儿！”

　　付连成眉头便皱得更紧了：“那你们跟李大庄协商过了吗？”

　　“谈啦，肯定谈啦！”电话那头的人一腔愤慨，“但是那小子的态度呀！啧啧啧，明显是一副他盖他的房子，咱们管不着的样子呀！这事拖到今天还是让你大舅知道了，他带了人上李家吵啊，李大庄就放了狠话，说咱们要是再敢闹，他就带人抄家伙了！你说这口气咱们怎么咽得下去！”他从鼻孔里哼出声，“所以你尽快来一趟，现在咱们老的小的都基本到齐了，明儿一早就抄家伙上他家去！”

　　“二舅，这事你们不能这么解决。”这个时候付连成也已经系好了安全带，慢慢把车倒出停车位，“你们先别急，我现在不能马上过来，大概再过个半小时才能从市区开车过去。”他说完，再三交代：“总之，千万不能动手，知道吗？”

　　又安抚了对方几句，付连成才挂了电话。他二舅嗓门大，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华一当然是把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你要不干脆带我一起过去？”眼见着付连成要调头送她回家，她终于还是出声，撞见他向她投来的目光，便微微眯起眼笑：“说不定我能帮着出出主意。”

　　付连成望着她，考虑了两秒：“你没什么急事？”

　　“我急什么，明天又不上班。”

　　“好。”他就一口答应下来，不再调头，直接载了她往旧城区的东北郊开去。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如此纯正的现言~我都怀疑我转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