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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世如烟尘 ...


  •   本朝文武分权,‘二府’并立。东府掌管政务,以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又增设参知政事为副宰,合称‘执宰’。西府枢密院掌军国大事。又设‘三司’,盐铁、户部、度支,掌管财政事宜。
      其时,寇准被罢相,李迪、王曾、丁谓、鲁宗道等同为参知政事。西府以王旦为太尉,王钦若、冯拯、曹利用、钱惟演等为同知枢密院事。
      两班人马分立朝堂,一身太子袍服的少年长身玉立于丹墀下,朗声道,“自李继迁叛逃以后,西戎势力日渐膨胀,其子李德明早年还算安分,如今越来越嚣张,屡次滋扰边境,如今竟公然抢掠,恳请父皇派军镇压!”
      淡淡几句话,言辞并不激烈,却掷地有声。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在张士逊等人大力举荐下,获准上朝听政。半年来一直沉默寡言,有时比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臣还沉得住气。众人也已经习惯把他当成‘木头’,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两班朝臣望着这昂然正气的少年,都有些呆愣。连正在龙椅上打盹的皇帝也激灵灵清醒过来,浑浊的双眼微眯,定定望向年幼的儿子。
      西夏依附于本朝,每年上缴‘岁贡’。
      现任夏主李德明不安于室,这些年小动作不断。
      先是‘借粮’。当时大中祥符三年,即太子赵祯出生那一年,西夏天灾,李德明写信借粮——‘求粟百万石’。皇帝和群臣惶恐,如临大敌,只有太尉王旦站出来坦然应对——‘己敕令有司于京师聚粟百万,尔可遣众来取’(我们已在京城备好百万石粮,只要你有本事进京来取)。西夏不过是附属小国,哪敢挑战天朝上国?气焰悄没声息地消了。此后却借缴贡之便在边地私贩马匹青盐,见本朝无人干涉,最后竟开始明抢。边地十多个村落遭难,牲畜财物被洗劫一空,如此恶行,令人发指!
      但皇帝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呆滞许久才慢吞吞道,“张爱卿,冯爱卿,你们最近是不是未尽到本分,才致太子整日胡思乱想,不思学业?”
      竟是对太子的话置之不理!
      “无事退朝!”
      再出来时,众臣看这位储君的眼神变得异样。赵祯却不放在心上,他本意并非请战,只是在给他名义上的父皇最后一次机会,既然他不珍惜,那他就只能依靠自己!
      丁谓笑呵呵凑上来道,“微臣知道殿下是想彰显胆识,但殿下现在还小,不宜急着出头,还是先多学学比较好……”潜台词就是你毛都没长齐,还是赶快回去吃奶去吧。
      皇帝不重视储君,趋炎附势的大臣才敢于轻慢,丁谓就是其中之一。对他来说,太子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比日渐衰老的皇帝还好控制!
      但他错了。前世的赵祯或许是个小孩子,今世的赵祯却已看尽人世沧桑。赵祯根本连看都没看他,径自离去。心里想着贪睡的云澜不知醒了没有……
      临走时,那淡淡漠漠的一眼,让丁谓呆在原地。他心里有点发毛,明明只是个孩子,怎麽眼神那麽可怕……
      ——————————————————

      赵祯刚踏进东宫,就被一团软软的人形物体扑到怀里。他忙熟练地接住。
      “澜儿今日怎麽起这麽早?”
      云澜环着他脖颈,在他左颊亲了亲,又在他右颊亲了亲,软软糯糯道,“没有太子哥哥抱着,我睡不着……”
      赵祯在他鼻尖上点了点,笑叹道,“小磨人精!”
      平时两人一起用餐,一起就寝,一起读书,除了上朝,赵祯一般走哪带哪。这也源于前世那场噩梦,让他不敢留云澜一个人。
      当年父皇卧病在床神志不清时,丁谓假传皇令,篡改遗诏,跟刘娥狼狈为奸,把持朝政整整十年。后来,刘娥要为他选皇后,他不允,刘娥生疑,私下拷问他宫中内侍,内侍挨不住刑罚,招出云澜与他夜夜同榻。那时云澜才不过七岁,他们能做出什么?刘娥却不管这些,趁他不在宫中,竟让人将云澜乱杖打死!
      那是赵祯一生的噩梦!也是一生的悲痛!他甚至无法想象他最娇宠的澜儿是怎样承受那些棍棒,并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
      十五岁的他抱着云澜血肉模糊的尸体,心竟异样的平静,没有仇恨,没有痛楚,只是亲手将他小小的身体埋在寝宫的桃花树下。当举朝上下俱以一个佞臣和一个女人马首是瞻时,当丁、刘二人闹崩,丁谓被贬谪出京,刘娥要做皇帝时,当最后刘娥病死时,他都无动于衷。
      做了十年的影子,三十年的行尸走肉,直到死的那一刻,看着满树桃花纷落,他这才知道,原来人间任何疾苦喜乐他都感觉不到了,他的心,早在十五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讽刺的是,在他死后,竟被赠以‘仁宗’的谥号。他并非‘仁’,只是麻木而已。
      许是上天在补偿他吧!四十年凄冷的夜晚,换来今生再次与他的澜儿相依相伴……
      云澜喜洁,每日早晚沐浴总要让人在浴池里撒上新鲜花瓣才肯入浴,是以平时身上总带着一股奶香与花香混合的清软香气。这熟悉的气息,如一股暖流注入心湖,将赵祯冰封已久的心化成一汪春水。
      他,真的重获新生了!
      赵祯把脸埋在香软的颈侧,静静落下一滴泪。
      这一次,这一次,他一定会保护好他的澜儿,倾尽所有!
      两人正在用膳,忽有人来报。
      “殿下,张太傅派人来问今日是否去资善堂!”
      资善堂是东宫附属殿宇,太子修身学习之所。皇帝再糊涂,也没疏忽对唯一继承人的教育,聘请张士逊、冯元、崔遵度、孙奭四位鸿儒为太子师,又从亲族贵胄子弟中挑选年龄相仿且有才德者作为太子伴读。他能够在这麽小的年纪上朝听政,也要归功于四位太傅的大力保荐,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赵祯对他们都尊崇有加!
      严格来说,云澜并不是他的伴读。这个孩子两岁上来到他身边,是本朝军政第一人王旦送给他的!
      他还记得当时王旦说,“殿下未来的道路充满坎坷与孤独,有个人做伴会好一些……”
      现在想想,或许王旦在那时就已预见后来的一切吧!
      只是这位老丞相去得太早,云澜也离开得猝不及防,他至今还不知道这孩子的身世。
      赵祯看了眼怀里吃得正香的小人儿,对来人道,“今日不去了,就说我有事。”
      打发走来人,赵祯亲手喂他喝下小半碗糯米参汤,这才让人撤了席。
      “哥哥,我们今日要做大事麽?”
      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扭啊扭,软得像没骨头似的。
      赵祯暗叹他的敏锐,索性也不瞒他,道,“澜儿想出宫玩吗?”
      云澜眼睛变得亮晶晶,脆声道,“这就走!”
      那副猴急的样子将赵祯逗笑,赵祯宠溺地轻轻捏了捏他圆润的脸颊,道,“等消息来了才能去!”
      具体什么消息,云澜却没问。
      这个孩子虽然时有淘气,有时却乖巧得令人心疼,明明只有五岁,却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这半日,赵祯未出东宫,一直陪着云澜读书。
      偏殿窗下的凉榻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赵祯身上只穿了件宽松衣袍,侧躺着,手握一卷书。小云澜则躺在他怀里,脑袋枕着他臂弯,小腿搭着他腰侧,惬意非常。
      “俯仰之间,已为……已为……”小脸儿憋得通红。
      “已为陈迹!意思是说人生短暂,一俯一仰间,一切都化为烟尘。”赵祯不忍为难他,直接给出答案。
      云澜霎时紧张起来,“那哥哥也会化为烟尘麽?”
      “人又怎会例外?百年之后,再不可一世的人也不过是一抔黄土罢了。”就像前世的他和云澜……
      云澜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哭道,“我不要离开哥哥……”
      想起桃花树下的尸骨,赵祯心中作痛,收紧手臂,抚着他脸颊道,“澜儿莫哭,哥哥怎舍得澜儿孤零零一个人?到时澜儿还会跟哥哥在一起!”
      这话说得笃定,犹如一个誓言。云澜眨了眨眼。
      “我生,澜儿生。我死,澜儿死。可好?”赵祯垂眸,眸底的温光如水一般静静流淌。
      太子哥哥要跟他同生共死麽?可是他是太子啊,将来还要做皇帝……云澜怔怔与他对视,许久才讷讷道,“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前世如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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