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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程澈去了约有一个时辰,回来时面无表情,眉间略有不耐,一路吓退不少仆从。书房一应人都是楚和细细筛过的,个个懂得看眼色,老远就明白王爷想要安静,奉上了热茶赶紧躬着身往外走。
      “关门。”

      程澈背门而立,并未开口,却听见屋子里自己的声音在吩咐别人,唇边不由勾起一抹笑来。狐狸果然在这儿等他,变出他的语调来替他发号施令。

      方才还空荡荡的桌案,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多出一团白,踩着他的资治通鉴还浑不在意。

      “放心,我从不沾地。地上脏。”懒东西一面解释,一面盯上了墙上一幅丹青,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了片刻,忽然道:“空林无人,未免寂寞。”

      是啊,如何不寂寞。冥冥之中有人保他平安,予他美梦,却从来不知是真是假,醒来什么都是空的。

      程澈走到桌边坐下,手指划过温热的杯壁,想想还是作罢。狐狸跳到他膝上,爪子揪住绣了蟠龙的纯黑缎面——那是亲王的常服服制。

      “既然换了这身,你就是猜到了老头子要来。”

      初相见,却像是相处了多年。程澈伸手揽着它,缓缓抚摸手掌下丝绒般的皮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老了,终于也知道瞻前顾后了。”狐狸看穿了他不想亲口评论自己的父亲,索性一字一句代他说下去:“你总还算是战功赫赫,一回京就韬光养晦,他自然是存了疑虑的。”

      “那也大可不必找上门来,倒像是非得逼我跟他父子情深了……”大不敬的话,程澈说得毫不犹豫,只是音调低微,带了说不出的落寞。

      京中诡局岂是一日两日就看得清明的,狐狸调转身子往桌上凑,鼻尖悬在茶杯边顿了一顿:“好龙井,只可惜是下面人中规中矩的做法,拿不准怎么伺候才端出来的东西。”

      程澈成年后从未在京城久居,楚和顶了他管家的名头,提前十日赶回这里才选定了阖府人员。人自然是好的,品貌周正,脾性缄默,只是毕竟没有随行服侍过,饮食起居也只好从头开始摸索。
      “我不挑,你倒是比我还挑剔。”

      狐狸爬回桌上,避开砚台卷成一个圆球:“你分明喜欢甜的,茶水碰都不会碰。”

      程澈淡淡地笑了,笑意从眼底升起来,仿佛跋涉风雪的旅人终于觅得一点火光,再怎么掩藏都无处遁形的希望神采。

      军中不知从何时起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如今已是人尽皆知:既然上了战场,最好当自己是个死人,这样才能无畏,才能活着回来。追根溯源,这其实是楚和劝程澈万事小心的时候,程澈半开玩笑留下的原话。

      满身征尘的人难免杀气悍然,可杀气背后,不是恐惧便是死气。程澈冲锋陷阵的样子只有军士见过,离了前线,他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并非刻意为之,只是死气沉沉,是修罗场里带回来的阴郁。

      他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东宫代天子远出城门,三拜之礼迎入皇都,早该是朝中各派欲结姻亲的绝佳对象。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身边多年没有一个女眷相伴,甚至没有随侍的公子,倒弄得送人之风盛行的京城也怕了他,没人敢做这第一个试水的。

      谁能想到程澈这是被梦迷住了,宁可信以为真,也不愿胡乱将就。

      剥去手握重兵、征伐杀戮的那一层,他其实骨子里是个温和的人。说来也可笑,向来近他身的人都少,更别提谁能真的了解他。除了楚和和一两个亲卫兵,就只有狐狸知道他的真性情。

      也许是梦见白团子的年数太多,程澈几乎是爱不释手地摸着狐狸过日子。他读书,狐狸盘在他膝头;他用膳,狐狸窝在他桌上;他入眠,狐狸卧在他身侧。他病了几日不得不回朝中去述职,狐狸安静地爬上他的肩颈,绕成一条围巾的样子,然后隐去身形。于是程澈带着暖融融的新围巾去了皇宫,总觉得狐狸没管好大尾巴,时不时在他胸前荡来荡去。

      他并不介意狐狸不老实,事实上他很珍惜狐狸坚持要跟着他出去的时光——因为一昼夜十二个时辰中的大多数,狐狸都晕晕沉沉地睡着。楚和是名医之后,对着熟睡的团子犹豫了半天,却只说得出一句体弱精神短来,建议程澈抱了这东西去找个兽医。

      早已修成仙体的狐狸醒来听说此事,不顾形象地冲着楚和嗷嗷了好几声,看上去气坏了。

      那日程澈从瑞王府里归来,想想直接回了卧房,果然看见被褥隆起一块来,正缓慢地一起一伏。狐狸睡得多却睡不沉,听得一点儿响动就自被子里爬出来,支起身子望着程澈,见他盯着自己看还轻微地摇了摇尾巴。

      它不是狗,也不是寻常家畜,这样与其说是讨好,还不如说是不知不觉拿出了撒娇的态度来。程澈走过去坐在床沿上,顺手揽过狐狸抱起来,贴着它竖着的耳朵轻声问:“又睡了一下午?”

      狐狸哼唧着扭一扭,又似懒到了骨子里,很快就放弃了争辩。

      “我知道楚和帮不了你,带你去找兽医也是不对的,可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狐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并且在程澈觉得狐狸会叹气实在古怪之前说出了实情:“我耗掉了太多力气,能来找你已经很勉强,所以总要休养生息。”

      “告诉我为什么,好么。”意料之中的答案,程澈闭了闭眼睛,忍过心底淌过的那种细密的疼痛:“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别总瞒着我。”

      狐狸偏过头,用鼻尖触碰程澈耳后的一小块暖热的皮肤:“因为你的前世我对你下了两个咒,每一个都是逆天而行。”

      问一句答一句,答了是不想骗他,不愿多说才是它原本的意思。程澈给它顺顺毛,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我并没有喜好宠物的名声在外,你是怎么骗得瑞王把你送给我的?”

      “何必要用骗的,给他下个迷魂咒就行了,他只会觉得自己做这件事理所应当。”

      程澈的手顿了顿,狐狸立刻扭头看他一眼,接着道:“我两百年前就答应过你,绝不违背你的意愿来操纵你,大将军王尽可以放心。”

      “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对你哪儿来的不放心……”程澈把怀里的动物翻过来,拿它胸腹部的毛来暖手。

      “那不是我救你,而是……”狐狸欲言又止,看程澈没有非要知道的意思,索性就混过去了。

      长日漫漫,程澈难得地懒于巡视军中,只拢着白狐在府中花园里散步。新府初成,下人再用心也是处处不妥,只有楚和心细如发,每每能猜到程澈所需。寒冬萧索已起,近日刚落了初雪,梅花半含半开,枝桠间现出青石桌案与矮凳来,正是程澈从未有闲心伫足歇息过的地方。

      仆从大概是受了楚和吩咐,奉上一壶暖好的佳酿,恭敬后退数步方转身离去。程澈想着楚和果然能干,若有所思用目光送了那人几步,只觉怀中一轻,青石案边已多了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

      曹植作“流风回雪,落花依草”之语,大约也只能用来形容这样一个人。

      程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犹豫道:“阿恒……”

      白恒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浅淡笑意令雪梅失色。他与程澈相好已两百余年,世世不计法力只求保他安好,这一世又是为了程澈投生在天家,眼看要卷入大统之争才勉力赶来,实在是殚精竭虑。此刻即使化了人形也难免看着虚弱,阴差阳错,倒又添了几分不似凡人的逸然风姿。

      多少年练就的自持功夫全无踪迹,程澈紧扣住白恒的手,拉他在桌边坐下,急于去看他的气色如何。

      “……同心扣。”狐狸低着头,程澈一心关怀他的身体,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样牵手的姿势,是同心扣。”

      程澈恍然抬头,正撞见白恒明亮的眸光,梦里一贯的温和浮在面上,里头是再难掩饰的脉脉深情。仿佛被人催了眠,或是又回到二十余年绵绵无绝的梦境里,程澈轻声问他:“你可愿意与我同心同德么。”

      白恒只是微笑,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茧,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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