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哪里逃》墨十一

58、饕餮兽角

　　屋内声音蓦地静下来。老四感觉那柄寒剑并非凡物，隐隐似乎带着铮鸣，阴冷气刃直逼自己元神，只怕动一动就会毫不留情将他刺透。他心道：自己刚成仙没多久要是就这么给人打回原形实在是憋屈得紧，连忙举手投降。

　　“仙姑饶命，小仙不是登徒子，这仙山若非岛主许可，谁人能够随意进出。”

　　她身后的小仙姑一怔，手中的剑不由松动几分，将信将疑问道：“仙上是岛主的客人？”

　　老四干巴巴打了个哈哈，然后察觉那把剑缓缓撤了下去。就在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听那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冷笑。逍遥仙姑道：“为师平日教导你是全都忘了。男人说的话你也信！”说着，一记玄冰凝结的冰花破窗而出，直奔老四本元。

　　老四心头一突，感情这是痛下杀手了！提气往边上跨了一大步，心道这下你可奈何不了我了，冰花这东西不似柳叶，回旋之力可不怎么样。然而他回头一看却不由冷汗直冒。在他身后站的正是那持剑的小仙姑，此刻冰花虽离了他的身，可是却直奔那小仙姑而去。老四一声哀叹，腰劲爆发，用力拽着那小仙姑往旁边一躲。好歹是救了那小仙姑一命，可自己半截衣袖已经给削去，结实的手臂缓缓有血淌下来。

　　小仙姑腰身软绵，瘫在老四怀里有点不知所措，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师尊冷脸哼了一声这才仿佛碰触禁忌一般猛地将老四推开，虽然模样瞬间冷若冰霜，但那潮红却还未及散去。

　　逍遥仙姑脸色阴沉，掐诀又祭出一朵冰花，食指微捻，那冰花便在空气里碎成了粉末，接着那粉末便似有了生命一般，纷纷绽放，一时间空气里到处都是那夺命的暗器。“岛主闭关怎会有客？小子，骗人的把戏你还得多学学。”说着若有似无朝着急忙从屋里赶出来的莫道仙人瞄了一眼。“一朵玄叶明华你躲得过，我倒要看看这么多你如何躲！”

　　老四惊得一身冷汗，下意识抬手去挡，却觉面门一热，挑起眼梢一看，竟然有两道结界护在了自己身前，一道来自气喘吁吁地莫道仙人，另一道居然是那小仙姑。

　　小仙姑脸一红，走近她师父跟前儿，小声道：“还请师父看在适才他没有丢下我不管的份上留他一命吧。”

　　莫道仙人也适时开口道：“正是正是，这可不是坏人，他是求家老四，是小九的四哥。是仙不是登徒子，为人很正派……”逍遥仙姑瞪了她一眼，莫道仙人立马收声了。

　　逍遥仙姑睨了老四一眼，一拂衣袖回屋道：“如此这位仙上便去吧，老身不与为难便是。”

　　老四那肯放过救妹子的机会，虽是心里悱恻着这古瑶仙子怎的并不如传言那般貌美，反似个妇人，却还是一躬身行礼道：“小仙今日前来是请仙子救一救我妹子的，烦请古瑶仙子广结善缘行个方便。”

　　此话一出，那小仙姑反倒忍不住抿嘴笑了。“仙上认错人了，我才是古瑶，这位是我师尊，号逍遥。”

　　逍遥仙姑面色越发难看，冷脸哼了一声，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约有半盏茶的功夫，她才慢悠悠开口道：“罢了，当年我与瑶儿流落大荒，曾受过古烁恩惠，如今既是他娘子，便破戒一回，也算还了当年的情。瑶儿，你且去去了凝神仙草交给他吧。”

　　老四闻言不甚感激，一拱手又说道：“小仙还有个不情之请。”

　　逍遥仙姑勃然大怒。“仙上胃口倒是不小。他施以援手我回以一命，仙上莫不是还要叫我赔上整个百草园不成！”

　　逍遥仙姑常日不出岛，大家对她的信息知之甚少，老四也只听人说过她性格乖张，却没想到竟到如斯地步，上一秒还大方赠药，下一刻只差没一袖子把他卷出屋去。他刚要开口解释，却见莫道仙人和那古瑶仙子同时不易觉察的摇了摇头。老四正不解，那小仙子已经领了师命去院子里采摘凝神仙草。路过老四身边，只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激将。

　　老四何等聪明，顿时明白了古瑶仙子的用意，不易觉察点点头，心下已经对这小仙子感激不尽。

　　“小仙唐突，本想着四海八荒恐怕只有仙姑有次能耐断这病因，所以才……是小仙愚钝了。小仙告辞。”

　　要说这逍遥仙子成仙前那可是一届医痴，听闻有了三界内无人能解的病症心下登时抓痒难耐。眼看老四转身要离开，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将他唤住。“你且把话说明白。”

　　老四瞥见弯腰采草的古瑶仙子嘴角绽放一抹笑意，心头已经暖如旭日，敛笑，转身，恭敬回道：“是。”他将小九元神不归三年多，却突然莫名结胎之事大致说了一遍，见逍遥仙姑果然起了兴致。适逢古瑶仙子带了仙草出园子，她便起身令道：“瑶儿，你留守百草园，我且去瞧一瞧。”

　　老四尾随其后出了百草园，待到行至百步方才回头去看，却见那古瑶仙子也正眼巴巴朝这边望，见他回头，一捂脸扎进了屋里。老四傻兮兮笑了两声，直到莫道仙人扯他袖子他才发现逍遥仙姑的脸已经阴云密布了。

　　可是谁在意。她的脸本来就阴沉。还是小仙子俏丽。

　　古砚峰，寒窑洞。围观者已经圈了三层又三层。逍遥仙姑却只头也不抬的凝神搭脉，根本不予理睬。老四恨得牙根痒痒，不住咒骂古烁，直到逍遥仙姑眉毛蹙起，莫道仙人终于将这不知收敛的混小子拽到了外面。

　　“你好端端骂人家恩人，你到底是要救妹子不救了？”

　　“他该骂不是？小九都这样了他还……”瞥见逍遥仙姑不满的目光，老四适可而止。拉着莫道仙人往远处走了走，这才嬉笑着探寻道：“我瞧仙人似乎对仙姑畏惧的紧，别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辛吧？”

　　莫道仙人没说话，却突然一声长叹。老四一愣，心道：呀呵，别是真给我说中了。顿时八卦精神作祟，非要莫道仙人把当年往事说出来，美其名曰他为小九之事心急，权当分神消遣。

　　莫道仙人给他缠得没法，只好挑拣了些重要的事情来说。“那是老道入道之前的事了，还不就是年轻人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过去了。那时她未成仙，而后好容易修成正果老道却已经被点化入了道家，她认为老道我欺骗了她，自此便不再与我来往，甚至提到我的名字都要雷霆大怒。就连我当年送给她的紫玉铃铛都给丢进了烈焰山。”

　　这世上的所有故事大多大同小异，吸引人的正是那些细枝末节的小地方，可莫道仙人偏偏捡了枝干说，好端端一则秘辛说的枯燥又无味。老四一抓脑袋咂摸咂摸嘴，已经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情。

　　两人正打算起身回去寒窑洞，却见前院一阵骚动。有小仙娥跑过来喊道：“尊上回来了，师父，尊上不大好！”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谁人不知古烁此行是奔着饕餮兽角而去，他是怎么不好？他被饕餮兽伤了？伤到了哪里？严重不严重？就连方才还咒骂不止的老四也忍不住关切起来，急忙跑去前山。然而当他来到前山的时候，恨不能一脚将那报信的小仙娥踢出山去。

　　不就是脸色苍白了些，精神不济了些，衣衫凌乱了些，衣摆上占了几点血迹，这就算不好了？那他家小九怎么算呢？

　　古烁从云上落下，被从身后追上的容颜单臂扶住这才算踉跄站稳。他拭去唇畔血污，深深吐纳十几次这才勉强开口说道：“古砚峰今日真是热闹，竟来了这么多人。她素来喜欢热闹，若是醒来定然欢喜。”

　　老四不满不言而喻，抱肩冷道：“怎么醒过来？你当我妹子是睡着了？”

　　古烁眸中冷光一闪，蓦地让在场所有人心头一惊。古烁如今转变他们都看在眼里，旁的事他一概不管，一概放纵，便是有不规矩的小妖欺负到他徒子徒孙脑袋上他也得过且过，若是放在以前，只恨不能让古乐带了人将那小妖往上下几辈都灭了干净才好。可如今他都不管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唯独小九。

　　小九是他的逆鳞，触碰者死。

　　他瞪着老四看了一瞬，一扬袖子将一个血淋淋的犄角扔进老四怀里，气若游丝道：“这是饕餮兽角。我要打坐运功，你们务必护小九周全。”

　　古乐看着那血淋淋的兽角一阵反胃，捂嘴呕了半天才轻声道：“还不能唤醒九仙上，仙草和兽角有了，可凤凰蛋壳缺损的那一角……”

　　古烁已经有些站立不稳，神识甚至开始不甚清楚。他迷迷糊糊拽住容颜，问道：“岳父岳母还没送来水晶球架座？没关系……我这就去西海。”

　　容颜经此一劫人越发成熟起来。虽然一截袖管空空荡荡，可却已经能代替狐王担当青丘重责。他单手将古烁拦住，沉声道：“你是不要命了吗？还是等小九醒来，我要再陪她去为你折一次饕餮兽角？”

　　古烁踉跄一步，他连忙扶住他。语气又柔和下来许多。“小九的事大家都很急，但最难弄到手的已经拿到了，其他你可以放心。”

　　老四也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将带血的兽角宝贝疙瘩一样交给仙童，这才开口劝道：“小王子说的在理，我妹子可没你修为高，大约折损了命去也拿不回来兽角。”见古烁的眼睛随着折损了命这四个字出口再次变得寒冷彻骨，老四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们正好有事要问你。”

　　古烁勉强转过身看着老四，语气急迫。“小九出什么事了？”

　　老四腼腆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咳咳……小九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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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吓，怎么没声音了？老四摆摆手，又问道：“你到底是知道不知道啊？”

　　古烁努力消化了许久，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你是说小九她……我去看她！”说着虚浮无力的摆去容颜的搀扶，跌跌撞撞往寒窑洞去了。

　　老四跟古乐以及古墨子对视了一眼，抱怨道：“府上仙娥果真会夸大其词，入凡尘做说书先生足可。”

　　古墨子抱着爱妻讪哒哒的赔笑。三人转身亦要随着一同去寒窑洞，却不期看到了这一生中都难以忘却的一幕。

　　古烁捂着胸口朝前走了几步，突然背脊迸裂开一道三指余宽的破痕，用来封尘伤口的仙法被击散，化作零星辰光随着血液一起将渐渐悬起的夜幕点缀的惊心而又动魄。古烁膝盖一软，发出几声刺耳骇人的咔哧咔哧声响，嘭的跪在了石板上再不动弹分毫。在他的脸上，笑意尚未退却，鲜血却已经兜头将它隐去，余留下的只有众人渐渐弱去的呼喊。

　　小九，我依着你的话一直在寻你，你知道吗？会开心吗？我说过，记忆是很顽固的东西，我若不死过一次大抵无法干净利落的重新开始，那时你告诉我，你死也是一样的。你甚至都不给我反驳的机会。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很想让你知道，即便在我未曾死去，未曾将记忆埋葬，我也恨不能倾尽一切换你平平安安，我恨我说的那样晚。

　　如今，我恐怕也要依言死上一回了。饕餮兽将我身体撕裂的那一刹那真的很痛很痛，可我当时想的是，我的小九，当时她睡得是不是安详，她没有做过坏事，老天一定不忍心像对我一样对她。

　　现在呢？小九，如果我还能醒过来。我最希望看到的是你，你就在我身边。三年对于神仙来说不过弹指一挥，但对我来说度秒如年，古烁从未求过人，如今求你你是否愿意应允？

　　求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