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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会哭泣的小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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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城为帝都,琼台玉宇自然不在话下,雕栏画壁让人目不暇接。更有谣言说此朝盛世乃是因为有上古神仙庇佑,都城早在建造之初便采取了神仙所授乾坤八卦之法,站在固城最高的楼阁之上俯视便能发现,整座城池都是按照八卦之法排列而成的。
就在这八卦城内的最中心处,便是皇城所在了。而此刻夜风旋过皇城内女子的百年孤寂,拂过晚霞中盛开的大朵蔷薇,安慰着幽深冷寂的叹息,一路卷向皇城西侧的一座院落,它带着几叶细碎的落花幽幽将碧绿盈纱吹起,将窗边侧卧美人的青丝乱成一种惊心的美。
桌上的烛火仿佛被晚风惊吓,倏忽晃动两许,继而归于平静。窗边美人用青丝帕拭了拭颊上清泪,一声微叹慢慢转头起身,这一转头不要紧,俏生生的脸颊霎时间被惊得雪白。一双美目圆瞪,死死盯着房间一处角落。
她本是禹县人,爹爹不过是个穷教书的先生,若论荣华富贵远远跟她扯不上边儿,她也一早想得清楚,只一心一意帮助爹爹打理私塾,暗地里也想过有朝一日觅得如意郎君便可后半生无虞。却不想,晴空一声霹雳,居然打在了她家的头上。
美人的娘亲本是有些来头,祖上也曾在帝都做过大官,虽然后来没落了,可是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却是怎样都扯不断的。日前便有那么一乘马车,铺张着阵仗在她家私塾门前停下,随车而来的男人道:他乃是美人娘亲远房表哥家里的管家,此番表哥惦记着表妹,却不料表妹已经离世,盼望着将表妹的女儿接到都城里小住一段时日聊以慰藉。后来,美人爹爹仔细一打听方才知道,所谓的小住不过是个幌子,他们打的算盘竟是要把女儿送到皇宫里去。
皇宫?哼,听着似乎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是这里面却担待着多少的风险。且不说入了宫未必都做得了主子,就是做了主子也不过是伴君如伴虎。若是蒙得圣宠那便是众矢之的,若是失去圣心便一辈子老死宫中。就算这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那皇帝的垂暮之龄却是让人早早看到了终极的结局,触目惊心。
古来圣训,皇帝驾崩之后,未有子嗣的嫔妃一律殉葬,如今皇帝的年龄想要生育子嗣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现在入宫,少则数月,多则几年,等待的不过是一座冰冷的坟茔。他们想得倒好,用一个无足轻重的自己换取了自家女儿的一条性命。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权贵之下,安能全身而退。美人一步三回头还是随着管家进了帝都,名下做了表舅的干女儿,同大小姐一样享受吃穿用度,住在这宽敞明亮的院落里,实则不过是怕她逃跑,变相软禁罢了。如今算来,她已经在这里闷了足有月余了。
可是,就在此刻,在她待嫁的闺阁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本来并不属于这里的……这里的……人!
还是一个男人!一个风度翩翩,儒雅俊美的男人!
这个男人此刻负手立在门旁角落里,面目表情平淡无奇,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唯独细看他的眼目才能发觉,那里面有惊喜,有不忍,有激动,抑或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搅揉在一起,充斥着他的眸眼,直至发红。
他盯着那个绝美的女子,看到她一袭鹅黄裙衫,看到她腮旁粘着几缕发丝,略一迟疑,缓缓开口道:“你别怕,我……”
“是你!”女子非但不怕,反而伸出细长的手指指着那个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见过你,昨天我随着舅母去仙女庙,见到你了。你……”
古烁一怔。半天才回过神来,唇畔浮起一丝淡笑,抓了抓头发道:“是这样,原是你一早就发现了。”
美人摇了摇头,“只是从昨日见过你便一直觉得身旁不时有人尾随,却并不见人影。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往前站站,那边暗,我瞧不真切。”
古烁依言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凝在美人脸上却挪不动分毫。这事儿太诡异了。为了证实此事他适才还特特跑了一趟紫竹峰,可莫道仙人却仍旧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半个字都不同他讲,他无计可施,只好原路折返。本念着只瞧她几眼,却不想还是没能忍住,现了身形。
烛火映亮古烁的半张脸,那美人神色一凝,两弯柳叶眉蹙做一处,樱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她凝神思虑了一下,朝古烁招招手,道:“你要不要过来坐。”
古烁常年奔走于仙凡两界,闺阁大院里的小姐大抵如何他也清楚,无非是扭捏矫揉造作,见到陌生人侧头掩面夺路而逃,却不料这美人竟然不喊不叫,反而邀他坐下说话。反观她的眉眼只忍不住叹道:这便是她了。
美人待古烁坐下,一抬手为他倾了一盏茶,细长手指微微推拿送去了古烁手边。古烁接过茶水,借着光亮看清美人脸上的泪痕,忍不住问道:“小姐方才为了何事伤心?”
不提便罢,一提起这遭伤心事美人的眼泪又像是断了线一般砸在她白玉般细腻的手背上。“这事不说也罢,公子力所不及,不过徒添伤感。”
古烁闻言不由大笑,暗道:仙界之事他尚且还有三份影响力,更何况是人间的事呢。遂一晃茶水,略显得意道:“小姐不妨说出来,是否帮得上忙还要仔细斟酌。”
那美人咬紧嘴唇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一开口却是哭得更甚了。
有人曾这么形容四季,冬天像是一个性格刚烈的将军,永远都骏马奔驰带起飒飒冷风,秋日则是对月垂泪的多愁善感的深闺淑女,春天是蓬勃向上活泼可爱的顽皮孩童,而夏日,则是贵妃榻上那一只慵懒的猫。
这只慵懒的猫在美人的贵妃榻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估计是想不通为什么主人会对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哭得如此伤心,一歪头乍起一身软毛,伸了个懒腰跳出窗子出去游荡去了。
古烁听着美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心下一突,暗道:坏菜了,这事儿还真是棘手。人间种种莫有他做不到的,却惟独这帝王的命格难以撼动。生得帝王命,莫不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便是几世善人修来的福分,可无论是哪一种,牵一发动天下。动的不仅是人间的天下,更有可能是这四海八荒的命数。
美人一叹,摇头苦笑道:“我知道公子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敢盼望能有所改变,我生来命定如此便都认了,只是……”说着,掩面痛哭出声。她这一哭古烁心里止不住紧成一团,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那个穿红衣的她,冷笑着从他身边经过,却还是忍不住滚下泪来。
“你不必担忧,这事我自有主张,天色不早了,小姐早些休息,在下告辞了。”
美人连忙起身相送。古烁看着她那张脸一点一点和记忆中容薇的样貌慢慢重合,忍不住开口道:“说了这么半天的话,还没跟小姐说我的姓名,我叫……”
“古烁?”美人一脸迷茫,却还是脱口而出。似乎是困惑,却又偏生带着几丝笃定。就是这几丝笃定,便将好不容易爬上岸,寻向幸福的古烁一脚又踹回了水里。
被踹下去的还有屋外墙根儿下趴着的一只小狐狸。
那狐狸说来奇特,一身雪白的皮毛裹着圆滚滚的身子,可爱无比,本来极美的一双眸子此刻却慢慢合成一条缝隙,接着便有大颗的水珠将眼角的毛发浸湿。若是给人瞧见一定要惊奇了:诶?这狐狸居然会哭呢。
这只哭泣着的小狐狸用爪子蹭了蹭眼角沾湿的毛,嘴角弯出一道苦涩的弧度,就好像哭泣的人不受控制的脸。
古烁,你还是忘不了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