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弄清风

41、一封信，一封绝笔

　　风月回到客栈时，已是日中。与夜晚冰寒的气温相比，今日的太阳显得出奇的毒辣，完全没了秋日的凉爽。风月对于这种反常的气候最是没有办法，全程半眯着眼睛唯恐日光太过刺眼。

　　走进客栈里，空气便仿佛一下子沉淀了下来，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风月稍稍缓了口气。而当他走到二楼时，阴冷之气更甚。

　　看到靠在门口的两个人，风月的眼睛又一次眯了起来——跟商子卿在一起久了，好像也染上了她这个习惯。

　　听见脚步声，那两个人直起身子来，目光落在风月身上。看着他们严肃的表情，风月心中一凛，脸上却仍旧做无事样，走过去道：“有事？”

　　“我们要走了。”公子无寒沉静地看着风月，明亮的双眸里倒映着风月的脸，就算他的意思微小的表情变换都没有放过。

　　“这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风月的双手仍然二大爷似的对插在衣袖里，耸耸肩，就是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

　　公子无寒在心里暗叹一声，风月这个人是鲜有的他无法看透的人之一，跟这样的人说话，委实费力。“我的意思是，我们有事离开，但子卿会跟你一起走。”

　　“为什么？”

　　“因为你武功不错。”这时，白无庸插话了，找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但也恰好符合他的风格，“你原本就与他一起离开的上京，这个时候除了我们，只有你最适合待在她身边。”

　　“这可是个麻烦的差事。”风月笑着，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心里却在暗暗猜测着这两个人的企图。

　　“听着，风月。”公子无寒的脸却是立刻严肃了下来，“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有神马打算，这件事情我们都别无选择。你要做什么事情，我都不管，就算你要毁灭天下都无所谓，但商子卿，你绝对不能让她掉一根头发。”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风月皱着眉，从无寒的话里可以明显得听出：他们已经在开始怀疑他了。

　　“别伤了和气嘛。”白无庸却像个和事老一般说话了，明媚纯真的笑脸仿佛从来没变过，“我想风月先生是个聪明人，上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先生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啊。”

　　“过奖。”风月淡淡地回了一句，丝毫没有被夸赞的喜悦。面善并不代表心善，白无庸和无寒的表情虽然不一样，但眼神却是一样的。

　　“那我家阿卿就交给你啦，我们在上京等你们哦。”白无庸哥俩好似拍了拍风月的肩膀，那满口白牙跟商子卿如出一辙。

　　“把她交给我？你们还真是放心呐。”风月挑着眉，眼神却是扫向了公子无寒。他记得很清楚，公子无寒很明确地说过，他讨厌自己。

　　无寒自然不可能把‘我觉得你很想陆之文这个关键的答案说出来’，而就在他想着如何回答时，等在楼下的小和尚蹭蹭蹭跑上来喊人了。

　　“公子、公子，马车来了！”小和尚脆生生的声音响彻在楼道里，随即一颗小光头便出现在几人的视线中。无寒看过去，眼神示意了一下，道：“小蛮，你先上车吧，我们马上就来。”

　　“哦，公子快点哦。”小和尚闻言，又蹭蹭蹭地跑回去了。风月一直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这个小和尚，对于这个一直被公子无寒带在身边的孩子，想来也是来历不凡的。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无寒也不愿再在这里与风月进行口舌之战。深深地看了风月一眼，一句淡淡的‘拜托’之后，便随着小和尚的脚步转身离去。

　　白无庸一边颇为怨念地喊着‘等等我’，一边冲风月摆了摆手，同样一句‘拜托’，随即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两句拜托，四个字，却重如千金。

　　看着他们背影消失的地方，风月忽而想起那个在上京的朋友来，想起那些已经埋骨的不是兄长却胜似兄长的人来，平静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苦笑，凄艳如花。

　　良久，风月转身，推门入房。累了一夜的商子卿尚在被窝里安眠，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脸色有些苍白，额上还沁出了些细密的汗珠。风月静静地看着她，伸手轻轻地将她脸上的汗水擦去，心里没有柔情，没有蜜意，却只有深深的无力。

　　这噩梦，多半又与自己有关吧。听说当时商子卿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想法在战场上找了整整一个月。在那个尸横遍野的战场，一个人绝望地找着。灰蒙蒙的天空下着雨，雨水冲刷着血水汇流成溪。

　　如果没有那件事该有多好，也许他先在已经跟商子卿结了良缘，也许还会有一两个子息，如果不想待在上京，也许他们还可以游历四海、泛舟五湖。

　　生活就会像风月从小期待的那样，平淡而温和。哦不，以商子卿风风火火的性格，也许还会有一点小波澜，但那无伤大雅。

　　其实风月一直很好奇，商子卿这样的一个奇女子，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当初在军中听到传言时，风月还曾以为是个玩笑话。但当老成持重的大哥也来询问自己的意见时，风月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一切的起因都是那一场围杀之战。

　　风月本着起义军不能失去商子卿的想法，飞驰千里救下了她。可没想到却就此在谁都没有探访过的少女心里种下了一棵种子。再细小的感情也会酝酿成海，小小的种子开始发芽，并且根深。那一次菊印商会的当家去商家给自己的儿子提亲，商子卿却气急败坏地把人家赶了出去。当时战争已经快要结束，时局明朗，菊印想要借商子卿搭上起义军的大船，却没料到商子卿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很多人都记得当时心高气傲的孔方王站在自家门口喊的那句话，而这句话，也恰恰是成就那一段佳话的开端。

　　“我要嫁，就要嫁陆之文那样的男人，你算什么！”

　　商子卿在当时可算是个名闻天下的女商人了，一句话说出，就此传遍四海。更何况，陆之文又是何许人也。至此，一段关于商子卿与陆之文的佳话就此传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各种各样的传言铺天盖地。那是个战争的年代，是个苦难的年代，百姓们需要一些谈资来丰富自己的生活，在这一点上，商子卿和陆之文一向饱受大众喜爱。

　　风月刚开始是一笑置之，反倒是一向疼惜自己的几位兄长开始筹划起了自己的婚事。商子卿是个特别的女子，以前是，现在也是，所以当大哥询问自己的意见时，风月神使鬼差地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十几年的漂泊，几年的战场生涯，让他终于感到了疲惫。也许自己该就此安定下来，拥有一个以前没有过的家，看看那个勾起自己无限好奇的女子，究竟是个怎样独特的人。

　　但他并不像就那么草率地听凭什么媒妁之言，所以他提笔写了那封信，告诉商子卿：闻卿有此意，奈何两相生。若卿意真真，可忆过往时。此去红袖坊，柏良皆可知。愿卿洗耳听，青鸟待闻音。

　　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一封信成了绝笔，一间墓室埋葬了一切，那一道石门彻底斩断了风月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曾经的佳话，已经成为现在的悲曲。

　　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未到来，所以，每个人都不可以心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