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弄清风

35、皇帝与爱妃

　　“其实……当初感觉并没有什么。

　　只是……后来发现，那个身影在心里很难磨灭。

　　商子卿一手扶着墓碑，指尖抚过上面的名字。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混杂着眼泪，有些冰凉，好像又有些温热。

　　但是忽然之间，头顶的雨线消失了，风吹过来，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商子卿回头看去，发现有人撑着伞站在身后，低头的刹那，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没事吧？”

　　微微地眯了眯眼睛，商子卿想起这个人是谁来，神情微敛，道：“无月先生？”

　　无月点了点头，也丝毫不因为商子卿现在全身湿透的狼狈样变色，“姑娘来此有事？”

　　“我只是来祭奠故人，你又为何来此？”

　　“只是路过罢了。”无月的目光越过商子卿落在墓碑上，笑道：“虽然不是故交，但我与这位五先生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路过了，就顺便上来看一下。”

　　闻言，商子卿怔了怔，随即想起柏良这层关系来，也就释然了，“是么……在你看来，他是个怎样的人？”

　　无月笑了笑，摇头道：“我看不透，所以也无法评价。”

　　“是吗……说的也是……”商子卿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苦涩的笑意来。
　　说话间，商子卿缓缓地站起了身来，因为疲惫加淋雨的关系，脚下发虚晃了晃。无月见状，伸手轻轻扶住商子卿的手臂，“要帮忙吗？”

　　“不必。”商子卿看了他一眼，干脆地拒绝，那果断的语气里，似乎又找回了孔方王的豪气来，“我自己能走。”

　　无月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放开了扶着商子卿的手，他看着商子卿脸上逐渐变得平静的表情，道：“你若真的想要了解他，或许除了柏良，你可以去找另一个人。”

　　“谁？”商子卿诧异。

　　“平江雪。碧落府如今的平大人。”无月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说话之间温婉如玉。

　　良久，两人走后，前方不远的树下却是慢慢走出了一个人来。此刻秋雨渐稀，但此人的头发却还是沾湿了些，卷卷的显得有些俏皮。

　　被后人精心打造的坟冢上没有一颗杂草，从入口处一路而来的石阶上也被打扫地很干净，偶尔有几片落叶被秋雨打在地上，做些点缀。可来人的脚下却站着污泥，一路走来便在地上留下一串鲜明的脚印。

　　来人正是风月，他一路跟着商子卿来到这里，躲在树后看着她哭泣，却始终没有勇气站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坟墓。

　　虽说自己来祭奠自己是一件很怪异很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但不管现状如何，陆之文始终还是风月的一部分，是曾经的，某一时期的自己。

　　也许是因为年少时的那些经历，风月总是习惯性地掩藏着自己，所以从不曾让别人绘过他的画像。世人得知他真面目的不多，恰恰商子卿便不知道。所以即使陆之文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商子卿却毫无自知。

　　想到商子卿这个女人，风月曾经有数次冲动想要告诉她真相，可是最后处于各种原因，还是忍了下来。不过如果她真的知道了，其结果恐怕也不会像其他普通的女子一样抱住他，梨花带泪地说‘你终于回来了’，想来会先想办法暴揍风月一顿或大骂他一顿，以解自己被蒙蔽之冤屈。

　　呵呵，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风月与墓碑对峙良久，看着墓碑上笔画分明的陆之文三个字，愈发觉得这个名字真是欠了一身的债，纵是再死一回也不足以偿还了。可是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吧，所有的因果，都会在自己手中终结。

　　陆之文，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似断非断，还在继续下着。石板上那一串鲜明的泥脚印，慢慢地被雨水冲刷殆尽，泯灭了当初留下的痕迹。

　　上京，碧落府。

　　百里烟楼整了整自己的妆容，而后像往常一样，带着自信而端庄的浅淡笑容，走进了碧落府。

　　信步穿梭过前院，碧落府里那些摆着张死人脸的府内人员，平日里看见高官都不见得笑一下，看见百里烟楼来了，却都笑着点了下头，虽然也许是平日里不笑，导致脸颊发僵，这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百里烟楼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最深处的小院，推门进去，杂草丛生的院落几年如一日。只不过入秋了，所以大部分草都枯了。当然，这不是没有人打理，而是源于着院子的主人那诡异的怪癖。

　　他的思维一向不同于常人。所以这小院常年杂草丛生，万物都自由生长。草丛里有一条鹅卵石小路，勉强可供人通行，但也勉强而已。这院落里还长着一颗几百年的红豆树，树上用红线挂满了金色的小铃铛，一年四季叮叮当当地响。红豆树下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副棋局，谁能解开，小院的主人便能无偿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百里烟楼就曾试过一次，但可惜功败垂成。

　　外间的人很少知道，其实孤僻古怪的平江雪平大人其实是百里烟楼的戏友。平江雪爱唱戏，百里烟楼爱听戏。两人来往并不频繁，大约一月才会见上一次，但友谊却细水长流，从未中断。

　　只不过两人常常意见不合，所以也常常互损。

　　最令百里烟楼受不了的是，这是个比商子卿还要诡异的人。而细数自己真正算的上朋友的，却好像个个都有些不正常。

　　这不，平江雪此刻正坐在那张石桌上，摇着手中的折扇，光着的脚垂在半空晃荡来晃荡去，看见百里烟楼来了，眼里仿佛冒出了星星。

　　“爱妃，你终于来看朕了。”听听这仿佛唱戏般拉长的语调，满含着作弄意味。

　　“你上次不是把我打入冷宫了吗？”

　　“哎呀呀，爱妃肯定记错了呀。”

　　“得了。”百里烟楼沉着气，拿出奏折来扔给平江雪，“哝，这是给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平江雪接过一阅，顿时喜上眉梢，嘴里不停赞叹，“这时哪位爱卿写得，如此有见地，如此有文采，真是深得我心啊。”

　　“他刚刚才被你定罪，你这样说，真是对不起人家。”百里烟楼走近石桌，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哈，是吗？”平江雪却仍是很开心的，不过开心不过片刻，便把手里的奏折往后一扔，扔进了枯草丛里，“反正皇帝大叔也不肯辞我的官，管它作甚。来来来，我昨儿个新练了曲子，要不要听听？要不要听听？”

　　“你的苏默呢？今天怎么不在？”

　　“她出去办事了，所以没人陪我……”平江雪似乎极其难过的样子，憋着嘴唇低下了头。

　　“你唱不唱？”百里烟楼无语。

　　“唱啊，唱啊！”说罢，平江雪清清嗓子，摆了个姿势就唱了起来。而百里烟楼却还在想，到底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能让平日里号称平江雪影子的苏默，离开了他的身边？

　　确实，能让苏默离开平江雪身边的事情或人真的不多，平江雪对她的依赖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而之所以会将苏默派出去，唯一的解释就是——现在苏默去找的人，在平江雪的心里，比苏默重要，甚至比他自己更重要。

　　黄昏的墓道上，夜已经深了。风月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只是揉了揉眼睛，发觉眼睛都开始有点酸疼。而正当他打算离开这里之时，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让他一怔，下意识地便闪身躲会了先前的那棵树下。

　　来人竟是去而复返的商子卿！

　　风月凝眸，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看得很清楚。只见商子卿提着一个食盒，神色间已恢复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云淡风轻。她不急不缓地走到陆之文的墓碑前，半跪在地上，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在前，而后，拿出了一壶好酒，那酒香就连站在远处的风月都能闻到。

　　“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你给个面子，通通吃了吧。”商子卿对着墓碑上的名字喃喃自语，然后掰着手指头算着：“我给你缝过披风，虽然很丑；给你做过饭，虽然看起来黑乎乎一团；给你写过信，我的簪花小楷肯定是好看的……”

　　说到这里，商子卿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似乎话哽在喉咙里，再也接不下去。良久，她似乎也放弃了，站起身来拍拍衣服，拎着空空的食盒转过身来，背对着墓碑说了一声，

　　“你走好吧，我不留你了。”

　　语毕，商子卿迈步离开，步子越走越快，几乎是跑着逃离了这个地方。风月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冲出去，但待走了几步，却发现路的尽头有人在等着。

　　那是无月，依旧撑着一顶淡色的油纸伞。

　　风月瞬间便回想过来，陆之文已死，商子卿的生命里，也许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后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