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初遇，战场 ...
-
黄昏，疏雨，点滴。
天公不作美的开始下起了小雨，商子卿循着那个想象中的模糊的身影追过去，看见的却只是雨帘中墓碑上刻着的名字。
临川五先生陆之文墓。
这情景似曾相识，只是记忆中飘散在眼前的不是这惹人的雨丝，而是鲜红的血雨。
敌军来袭，粮队被截。纷乱的马蹄声充斥着商子卿的耳朵，她飞快地下令对敌，从没上过战场的心却在紧张地打鼓。这是一条秘密的运粮路径，是商子卿跟手下的几位走南闯北的老手经过多次勘察后才规划得出的绝佳路线，整个起义军里知道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可是这才第二次运粮，敌人本该在前线与主营作战的大批军队却出现在这里，商子卿用头发丝想也知道——出了内奸！
一腔的怒火没有闲暇来发泄，商子卿双眼狠狠地盯着逐渐呈包围之势的敌军，看见那马扬起前蹄时，马蹄子上包裹的精铁，目光一度暗沉。
“妈的，这也太看得起我了，居然抽调那么多精锐部队！”商子卿咬牙握拳，风风火火地就跑起来了，一把揪过旁边尚在发愣中的一位校尉，丹凤眼里冒着凶悍的精光，“发什么呆啊！敌袭！等着被砍头吗？！”
校尉被商子卿一吼回神，顿时冷汗涔涔，看着如狼似虎般汹涌而来的敌军，兀自咽了口唾沫，回头扯开了嗓子大吼：“结圆形车阵！一队外围持盾防御！二队居后杀敌！弓箭手准备！”
因为有商子卿这个重要人物在，这次运送的粮食数量又太大，所以上头派给商子卿的将领也不是孬种，一旦反应过来就是一阵连珠炮似的命令下达，整个车队也在慌乱之中调整过来。也幸好车队之中基本没有民夫，向来喜欢未雨绸缪的商子卿临时把民夫全换成了带刀的士兵，以至于现在情况还没有坏到直接抹脖子的地步。
“敌军进入射程，放箭！”
“给我往死里打！放箭！”
“放箭！”
校尉一次次手臂前挥，箭雨铺天盖地地朝敌军覆盖，可是敌军的盔甲太过精良，虽然暂时被己方压制，但死亡人数却不如预想中的那样多，这样打下去，己方迟早要全军覆没！
商子卿一边咬牙盯着战局，一边指挥着巨大车阵中心的几位士兵放火烧狼烟求救。随手从旁边的粮草车里抽出一把长刀来，商子卿快速地跑到校尉身边，凝神问，“还能撑多久？！”
“一个时辰！”
“离我们最近的友军大概在那个方位，还有多久能到？”
“最近的是北边蒙山区，是五先生带的兵，最快也要一个时辰过！”
“那照这个样子，我们必死无疑？”商子卿的语调上扬了不止一耳光调子，这极为怪异的腔调让本就绷着一根弦的校尉更为担忧了，他正想要不要先安抚一下这位粮队中唯一的女子时，却见商子卿眼眸中带着一丝狂气，一丝决然，一掌拍在校尉肩上，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后回头扯开了嗓子大声对全军喊道：“全军给我听着！援军正在赶来！我们还有机会杀出重围！”
“重复！起义军最英勇的五先生正率兵前来！”商子卿一手插着腰，转而面对着前方那些凶猛的敌军，嘴角带着似乎不可一世的笑意，笑骂道：“都给我用点力!定要打得这些宵小之辈——屁滚尿流！”
孔方王响亮的声音传遍整个战场，那一瞬间，整个战场的节奏忽而那么一滞。有多少人愕然地看着这个狂放豪言的女子，看这个她毫无形象地叉着腰大骂，在那片血与火的背景中，那副英气十足的样子，能让天下所有的铮铮男儿汗颜。
于是——
稍稍停顿的刀更加狠辣地展向了敌人，从任何一个可以劈砍的角度；原本畏惧前行的人大踏步跨出，一步，仿佛跨越了整个人生，将那男儿的豪气，士兵的勇武，挥洒地淋漓尽致。
“让敌人——屁滚尿流！”沉着的校尉也红了眼，似乎商子卿说的是事实一般，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直指苍穹，“杀——”
“杀——”
栅栏里待宰的羔羊忽而摇身一变成了下山的猛虎，先前被商子卿怔住的敌军顿时被打得措手不及，连连退后十数米。
车阵里外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进攻之势更猛。商子卿脸上也同样地挂着笑容，只是她这笑容大半是做给别人看的，就像刚才为了提升士气而撒的谎一样，真正的表情埋在心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要欢呼，还早得很呢，惨烈的还在后面。
果不其然，片刻后，稍稍乱了阵脚的敌军就缓过了气来，双方再度胶着在一起，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商子卿握着刀柄的手愈发用力，双眼紧紧地盯着四周夹击而来的敌军，默默计算着他们的推进速度。
一米，两米，三米……己方的防御线一米一米地后退着，稍有反弹，也很快又被敌军侵蚀。这就是一场拉锯战，每一小步，都是血肉翻飞，刀剑无情。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修罗场，有人在死去，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惨烈方式，不断地，前赴后继地死去。
商子卿的嘴唇咬出了鲜血，一个时辰已过去大半，可她的刀上还未沾上一地鲜血。她被牢牢地护在了车阵中心，不得踏出一步。
“相信我！你比这整个粮队都重要！我们可以死，但你不可以死！你得活着出去，替我们报仇！”狠狠撂下这句话的校尉派几个亲兵牢牢地看住了商子卿，不许她妄动一步。虽然商子卿本身习得武功在，但个人的微薄力量在惨烈的战场面前是微不足道的，校尉当初接到的命令是——首先保证商子卿的安全，必要时不惜一切代价。
商子卿掌握的是整个起义军的后勤，能顶得住朝廷的巨大压力，且甘愿冒着生命危险给整个起义军提供粮食兵器的，也就商家父女了。
头脑充血的商子卿微微地冷静下来，这其间的利害关系她怎么可能不明了，可是让她安全地待在车阵中心，享受别人的保护，看着别人死去，这感觉，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又一次觉得，自己还是把这人世，看的太过简答，也太过乐观了这个世界永远有着你想象不到的残酷阴暗的一面，你没有看见，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世界不可能因你一个人而改变，所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一切。
商子卿望着一地的断肢残骸，浓浓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她深深地皱着眉头，却倔强地忍下胃里翻滚的恶心之感，深呼吸一口，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苍白。
一个队伍之中，总得有一个像标杆一样的人物，从始至终笔挺地站立着，所以她不可以倒下。
可是敌人愈发迫近，那明晃晃的刀剑仿佛下一刻就能触碰你的鼻尖。商子卿抬头看了一眼昏黄的天空，痴心妄想的援军果然没能出现，可是战局，却不可避免地要走向终结。
“点火！烧粮车！给我狠狠地撞过去！”眼看着敌军就要破坏车阵，校尉当机立断，将最外围的粮车撤去，点了火狠狠地向敌军撞去。
己方的士兵们犹如死士般不要命地、嚎叫着要将敌军拉入燃烧的火海，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也要让你死上一死。这也确实给对方造成了不少打击，敌军的队形被燃烧的粮车冲乱，马匹更是被惊吓地四处乱窜。
商子卿不由地暗自叫好，右手握紧，看着眼前混乱的局势，心脏仿佛快要从胸腔里跳脱出来。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什么战术可讲了，最残酷最原始的白刃战终于上演。
浑身浴血的校尉退回商子卿身边，连同亲兵一起看住了蠢蠢欲动的商子卿。商子卿咬着牙，克制着自己的冲动，随着他们的保护一步步后退。
“看准时机，我们带你突围！”校尉抹去脸上的血迹，喘着粗气，压低了嗓子跟商子卿说话。商子卿沉着脸，咬牙沉思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人死去，那就必须得有人活着报仇！商子卿不甘心在这里死去，她也不能在这里死去。因为她还要活着回去给那个内奸看，活着回去踏平敌军的大本营，让他们知道现在没能杀了她是何等的一个大错误！
于是，商子卿在掩护下快速套上了普通士兵的软甲，在校尉的掩护下等待时机突围。而这时，已经打进车阵中心的敌军将领也在大声喊着：“全力捉拿商子卿！死活不论！赏金千万！”
“这是军令！皇帝陛下手书！全力击毙商子卿！”
“商子卿，快快出来投降！你一人降，我饶你全军！”
“商子卿！你难道要让这里的所有人给你陪葬吗？！”
“我葬你全家！”商子卿恶狠狠地低声咒骂着，但也没有傻到真的站出去投降。那种事，只有白痴才会去做。那种话，也只有白痴才说得出来。
“哈哈哈，一群白痴！”校尉唯恐有变，已早一步站了出来，一边杀敌，一边指着敌方将领的鼻子嘲讽道：“我家商大人早就冲出重围，此刻想必已与五先生汇合，你们这些走狗！就等着受死吧！”
“休要胡说，乱我军心！商子卿必定还在这里，快快把她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走狗就是走狗！”校尉一口血沫啐在地上，“有本事，就跨过我的尸体！”
商子卿就在不远处，装作普通士兵的样子，挥舞着手里的长刀与敌人作战，双眸时不时地扫视着战场，寻找合适的突破点。她知道校尉这是在给她拖时间，敌方的兵力已大大减弱，现在双方混战，一两个人脱离战场是最不起眼的时候。
所以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己方的残兵已撑不了多久，得快一点，快一点找到突破口！
在哪里？在哪里？！
商子卿的手心已经密布了汗水，心神无法集中的情况下，手臂上也负上了一道伤口。可是突破口却迟迟找不到，这里离密林太远，对方的人又太过密集，四面八方都有。
可是已经快要来不及了！商子卿看了一眼校尉，他此刻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眼看就要身死，商子卿自知时不可待，眼光一沉，低声跟身边的几位亲兵交代了一句，认准了一个方向，突围！
商子卿几人极为迅速，几乎是发了狠似地收割着挡路之人的性命，硬生生地冲到了战场边缘，可是眼看快要脱离战场，密林也只不过还有十多米之远时，一根精钢箭激射而来，商子卿本能地躲避了一下，堪堪躲过。但一箭之后又是一箭，接连三箭连珠而来，几乎是擦着商子卿的脸颊飞了过去，深深地插入身前地中。
是神箭手！敌军居然还有一个神箭手！隔着这么远还那么精准，力道那么大，自己的身份恐怕是就此暴露了。
“退！”商子卿当机立断，带着亲兵又火速地退回战局之中，借着混乱的局势隐蔽身形。
这下可好了，唯一的希望被打破，难道接下去……唯死而已吗？商子卿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心急如焚地打量过整个战场，心里终于生出一丝绝望来。
残阳如血，折断了的刀剑四处散落。败了，终究是要败了。敌军还有那么多，可己方已无力回天。想到这里，悲壮决然的意味渐渐攀爬上每个人的脸庞，他们早就猜到，所谓的援军，其实赶不过来了。
既然如此，那边战吧！战到最后一刻为止，也不枉我活这一世！思及此，商子卿长长地出了口气，正准备有所动作时，耳畔却传来一阵仿佛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
对，没有听错！是马蹄声！
远处的大道上，正有十来骑骑兵飞驰而来！那面飘扬的黑色旗帜——是五先生！
“五先生！”
“援军到了！五先生来了！”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商子卿还在怀疑，这些明明已经站都已经站不稳的人，是怎么发出如此浑厚的声响来。为什么明明只有十来人，却演化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那个骑在马背上，手握长刀，一马当先而来的，就是那传说中有如鬼神的五先生吗？
不可能赶到之人，赶到了。所以不可能的结局变成了可能。
那一人一骑所到之处，敌人如潮水般退却，惊恐地神色一览无余。五先生之名，当如阎王之音。
商子卿离他很远，遥遥望过去的那个身影，有些模糊，但是却在她心上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个长发飘扬的五先生，轻描淡写地斩断了神箭手的精钢剑，只一个来回就击溃了嚣张的敌军。他收刀而立的时候，似是抬眼望了一眼商子卿的方向，但很快，那目光似是云淡风轻地移开了，他低头跟大难不死的校尉交代了几句，脚下一夹马腹，就如他来时那般，绝尘而去。
前方战事依旧。
五先生已经走远，身边的敌人已经不在。商子卿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却意外的，感觉有些烫手。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初遇，战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