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盗风月》弄清风

12、夜半月明不速客

　　城东的客栈里，气氛有些热闹又有些压抑。那几位广陵府的大人坐在楼下喝酒，楼下也没别的客人，毕竟这个时候，没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往岐山县跑。

　　两个陌生的年轻客人推门而进，此刻正是夜半月明，年轻的客人一男一女，眼神淡漠，面无表情，沉默地落座在离广陵府的大人们不远处。

　　气氛有些诡异。因为这种夜半而来的客人总是会出现在坊间小贩手上的江湖志里，他们多是武功高强的侠者，或是冷血无情的杀手，或是背景强悍的神秘人。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们很强，他们不好惹。

　　惴惴不安的店小二伺候着今日心情有些不好的广陵府大人们，又惴惴不安地去招呼夜半而来的客人，他脸上带着平日一贯的逢迎笑容，却不知为何今夜有些僵硬，心里生出疑问来，是不是笑多了，所以有些面瘫。

　　他悄悄看了一眼广陵府的大人们，他们皱着眉瞥了这边一眼，但大概酒意上涌，没怎么在意，只是皱了一下眉，又回过头去继续交杯换盏。小二心里惶惶，暗中往自己腰上掐了一把，几乎疼出眼泪的同时觉得脸上的表情没那么僵硬了。

　　“两位客官，有什么吩咐？”小二很好地控制着音量，既不吵到身后的大人，又不让两位夜半之客感到怠慢，这是他多年积累的经验，今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备些清粥小菜，一壶酒。”夜半之客中的那个男子开口了，小二得令，立马反身回厨房吩咐。

　　等小二回来时，场面还如他离去时一样诡异，只是那几位大人明显喝高了，说话的声音比刚才大许多，旁若无人地讨论着些让人心惊的话语，让小二的心不由猛然颤了一下。

　　有机会伺候这样的大人是他的运气，可是如果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话，就是他的灾难了。

　　“那吴老头的儿子还没找到，真不知道一个个这是干什么吃的！”

　　“告御状……告上了御状所有人都得玩完！”

　　“你急什么，那小子说不定连皇城的边都摸不着，连碧落府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上京有哪个大人物会理会他，岐山这里就是个烂摊子，谁会自愿往身上揽！”

　　“再说……连爱管闲事的孔方王都不在上京，他找谁去？哈……哈哈哈……”

　　得意的笑声此起彼伏，笑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听起来沉稳点的声音制止道：“这事儿过了就收手吧，再闹下去就是玩命了，等逮到老吴的儿子，我们就回去复命，省得在这破地方受罪。”

　　“李兄说的是，李兄说的极是！”

　　在那几人相互的阿谀声中，小二吃力地咽了口口水，只觉得眼睛发直喉咙干涩，端着饭菜的手轻微地发抖。小心翼翼地走到夜半客那一桌，小二一边把饭菜摆到桌上，一边想着刚刚那些大人酒后失言说出来的话，心里直发颤，再也顾不得老板吩咐的什么笑脸相迎，把顾客当财神爷那套了。

　　他娘的我又不是青楼里的小姐，全县城找不出第二个我这么勤快的伙计，全广陵也找不出第二个像老县令一家那样敦厚的人，小二想起那个有些木讷的中年汉子，虽然是县令的儿子但没读过几年书的莽汉；想起县里因为老县令，比其他各县低得多的赋税，平日里笑呵呵笑呵呵的客栈小二终于在无尽的畏惧中萌生了一丝血性。

　　既然我听到了，是不是该做些什么？至少给老县令报个信？小二惴惴地想着，慌神间，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小二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转头却见那半夜客里面的女子正微笑地看着他，眯着狭长的丹凤眼，认真地问了一句：“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没用的水？”

　　“没、没用的水？”

　　“比如说洗过菜的啊，淘过米的啊，洗过手的啊……”

　　“有，洗、洗过菜的有。”因为心里害怕，伶牙俐齿的小二也变得结巴了起来。

　　“去拿过来。”那女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快去。小二连忙快步走回去，端了个木盆又快速走回来。这一奇怪的举动顿时引起了那几个广陵府大人的关注。只不过小二的举动在他们眼里是个笑料，是个玩笑，开开就算了，也没多放在心上。

　　哪知——那个接过木盆笑料的女子，大踏步毫不犹豫地向他们走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将木盆里的水临头倒下，那洗菜水，颇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豪情。

　　她当然不会倒在自己身上，所以遭殃的是目瞪口呆的大人们，张大的嘴不能阻止洗菜水的入侵，其中还有一个脸上挂了片枯黄的菜叶。不过万幸的是，因为这一手，他们终于开始醒酒了。

　　无边的愤怒燎原，在心上的荒原熊熊燃起。震惊或怒极了的大人们没有想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是拍案而起，借着残余的最后一点酒劲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

　　“你——”

　　“我家大人说，你们很吵。”夜半客，不，商子卿，扮演着一个冷面侍女的角色，冷冷地转述自家大人的话，然后回过头，看见风月大人正遥遥举着酒杯像自己示意。

　　干得漂亮。

　　商子卿一边施施然旁若无人地往回走，一边挑着眉扬了扬下巴。

　　那是。

　　诡异的气氛被打破，这间客栈里唯二的客人——广陵府的大人们和夜半客之间，终于爆发了冲突。

　　商子卿敢这么有恃无恐，一方面是因为碧落府巡察使的令牌，另一方面是因为有风月在。所以她很尽兴地泼完水后，很施施然地就转身走回去。而当身后那几位大人反应过来腾地站起来，满身狼狈地想要把这个女人留下，靠商子卿最近的那位甚至已经伸出了手的时候，忽的一样东西裹挟着劲风贴着他耳朵擦过，刮得耳朵生疼，耳蜗里一阵蜂鸣。

　　身后传来重重的撞击声。他悄悄地咽了口唾沫，僵硬转身，看见自己的同伴正一脸惊恐地看着桌上斜插·着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令牌，有大半被嵌进了木质的桌子上，那露出来的小半截上有一个黑色的‘碧’字，以及半截‘落’字。碧落府，三个大字猛然从心底跳将上来，他眼皮一抽，感觉又有一盆凉水当头砸下，寒意十足，冷及肺腑。

　　他仿佛很荒谬地看见了自己被绑在绞刑架上的情景。

　　碧落府，独立于六部之外，直接受命于皇帝，是天启朝权力最大最耸人听闻的监察机构，而这面刻着黑色字体的巡察使令牌，甚至能赋予持有者一定的豁免权以及先斩后奏的权力。

　　据说那个阴森森的碧落府里有一排阴森森的牢房，它的名字叫做黄泉，意为——上穷碧落下黄泉，没有人能逃得过。碧落府那座朝南开的大门，更像是地狱的入口，而那些碧落府的官员们则被上京的百姓形象地称为——勾魂使者。

　　风月张了张自己的五根手指，体味着刚才扔出令牌那一刹那的感觉。上次在极梦岛看见公子无寒扔了一次，感觉很好，今儿个自己也来试了一把，效果不错。

　　碧落府的名头可比悬月阁恐怖多了，那几位大人被吓得眼球都差点突了出来，冷汗混杂着洗菜水自额间顺流而下，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两个夜半客，就连商子卿那引以为傲的白皙牙齿都恍惚间带上了点阴森味道。

　　扑通扑通，鸭子下河。扑通扑通，大人下跪。

　　“不知巡察使大人在此……有失远迎，下官惶恐！”那看起来最为沉稳点的李兄硬着头皮说话，看起来真是像他说的那样，‘诚惶诚恐’。尤其是当他想起自己等人刚才酒后说了什么，更是脸色煞白。天杀的，那几个蠢货，不用逼供自己什么都招了！

　　风月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迈着老爷步走到几人面前，像检验士兵一样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嘴里不断发出的啧啧声如同战鼓一般打在人心上。

　　正想着自己现在扮大爷，是不是该说些什么，风月眼角余光却瞥见不知何时绕道几人后面的商子卿，正一脚像个女山贼一样踏在椅子上，捋起衣袖，试图把嵌进桌子里的令牌给抽出来。

　　其实刚开始她只是随手一拔而已，一愣，没抽出来。又来，还是无果。再来，又没抽出来，那令牌巍然不动。事不过三，商子卿便跟这枚小小的令牌卯上了。她本身为了自保也学过武功，但她端的是个巧字，逃跑和偷袭的功夫很是在行，这力气嘛，只比普通的女子大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风月挑眉，看着此刻毫无形象可言的孔方王，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来抱着胸看戏。而那几个低着头胆战心惊的大人，感觉到这阵忽如其来的沉默，有些不明所以，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这种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而就在他们疑惑间，一声碎裂的巨响在身后响起，让人头皮发麻。几人按耐不住，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去，只见刚刚那位泼了他们一脸的侍女正愕然地张大了嘴巴，手里拿着那面令牌站着，而刚刚那张嵌着令牌的桌子已经成了一地残骸，他们的嘴，不由比商子卿长得更大了。

　　有没有天理啊！

　　商子卿收回惊愕的表情，黑着脸，对风月怒目而视。该死的道长，刚刚她差点就被埋里面了。

　　接收到商子卿杀人的目光，风月摊手耸肩，以示无辜。

　　“哼”，商子卿轻声哼哼，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堆残骸，心里还是禁不住的惊愕，没想到，风月不是高手，而是个超级高手，这功力……那枚令牌抽出来之后，内部早被破坏殆尽的木桌子马上就散架了，幸亏商子卿躲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