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上》崔罗什

7、第七章

　　“我从来没见过像秋水这么美的女人。”苏英亲自为北海倒满了一盏酒。

　　山民的酒非常浓郁。海族人不种粮食，酿不出山民的酒。北海此时感觉到酒气蒸了上来，苏英靠到几乎贴近他，那张英俊的脸在醉意中看起来显得狡诈而险恶，但也显得更加英俊。

　　正如最险恶的山，往往有最好的视野和风景。

　　北海冷淡地说：“秋水不仅是长得美。”

　　苏英摊开手掌:“我相信你说的。她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只有真正与众不同的女人才能做我的王后。我会娶她。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为什么要留下你？”苏英笑着问北海。

　　北海沉默了片刻：“你要我做什么？”

　　苏英看了一眼熊皮。正在提着瓦罐大口喝酒的熊皮跌跌撞撞地冲过人群抽出匕首冲到了他们面前。

　　有些被他撞开的人发出惊呼。

　　熊皮将匕首扔到了北海面前：“海族人！”他大吼道。

　　舞蹈的少年少女都停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许多人窃窃私语，这种行为是对客人的极不尊敬，但是谁也没出来阻止。阿椿只是小声对阿秀嘀咕：“熊皮喝多了，又发疯了。”
　　阿秀的视线只看向那位美丽的公主，公主的目光很平静，并没有一丝担心。

　　大巫一言不发，就是苏英脸上还跟刚才一样带着笑：“熊皮，你想做什么？”

　　熊皮盯着北海：“金江里有一条鱼怪！咬伤了不少族人，你真有本事就去杀了它！只有为部族做过贡献的人才能在我们部族生活！大王，你说对不对！”

　　北海身后的百水站了出来：“我能代王子去。”

　　苏英抬起手，表示这里没有百水说话的余地。
　　他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向所有的男男女女大声道：“明日我就去巡视金江，请北海与我同去。若北海能除去鱼怪，你们这些战士就要尊重他，你们这些女人就要爱护他，所有族人都要待他如兄弟，如我们这些一出生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他说得诚恳而坚决，声音激昂感人。所有人立刻发出欢呼。熊皮向他单膝跪下：“正如大王所言！”

　　完全没有北海插话的机会。
　　当然北海不必问假如他杀不了鱼怪会怎么样，驱赶？放逐？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第二天凌晨，太阳升起之前，准备跟随首领出巡的战士们已经集结完毕，他们整齐划一地背着短矛和箭矢，穿着麻布衣服。北海只带了鱼叉，与他们一看就不相同。

　　北海临走之前，百水十分担心。
　　“王子，还是请让我跟你一起去吧。那些山民没有一个能下水的，万一王子在水中遇到了什么凶险，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北海拒绝了。百水是一个忠诚而聪明的侍卫，但是也许太关心他了，所以没有看清楚这其中的缘故。
　　“苏英在试探我，他不会允许你去的。再说，如果我连一条鱼也杀不了，不要说留在山民中了……”北海摇摇头，恐怕他在这天地间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苏英站在瞭望台上，看到人已到全，吹了一声响哨，那哨音响亮有力，仿佛能刺穿天空唤醒太阳一样。

　　哨响过后，苏英已经飞了出去。二十名战士都幻出鸟身，跟在他的身后。这次苏英给北海弄了头真正的坐骑，北海总觉得它身上有什么味道，但是还是忍住没有提。

　　他们飞了小半日就到了金江的支流金水。

　　这是处在谷间的一条宽阔平缓的河流，太阳完全升起了，平静的河水上闪耀着金色的波光。河岸两旁住着许多人，大约是到了正午，到处都可看到白色的炊烟。苏英在降落前，盘旋着发出了鸣叫，这次是清越悠扬的声音。河边很快聚集起了许多山民，向天空中的大鹏行礼。

　　他们知道，这是首领的声音。

　　一行人降落下来。立刻有智者迎上来，向苏英奉上清洁的水和食物。

　　“鱼怪还出来过吗？”苏英背靠大树，在阴凉处席地盘腿而坐。山民们围绕着他。

　　金水河岸的智者回答他：“是的。鱼怪十分狡猾。这时候看着很平静吧，但是一旦我们的男人女人走到水中，它立刻就窜出来，太快了！现在只能趁着退潮的时候抓紧时间挖一些沙子回来，取水也要很小心，否则就会被鱼怪咬住拖下去。”

　　苏英安抚了他的子民：“上次我带战士来，并没有太大作用。所以这次我带了一个海族人来，他比一般人更擅游，懂得怎么杀鱼怪。等吃饱了，我们就去水中看看。”

　　众人都欢呼起来，看向北海的目光也不再充满疑惑。

　　午饭非常简单，是闷熟了的豆和米，因为首领到来，所以多了一道蒸咸鱼。河岸人也喜欢吃鱼，捕捞上的鱼一时吃不完，就用盐腌制风干做成咸鱼。

　　北海尝了一点，鱼肉虽然因为失去水分变得有些硬，但也不失鲜美。大约是因为被盐腌过，尝起来甚至有一种海味的感觉。北海立刻将豆米推到一边，一口气吃完了自己盘中的两大段咸鱼。

　　“吃那么多咸鱼，小心晚上渴得睡不着。”苏英虽然这么说着，却将自己的那一盘咸鱼给了北海。

　　北海毫不客气：“反正等一下就要下水。”

　　吃完了午饭，苏英带着北海和战士们去了河边。
　　“你知道我们的这条大江为什么叫金江，而这条支流叫金水吗？”

　　北海当然不知道。苏英不待他回答直接解释：“因为它里面有很多金沙。住在河岸两旁的人，都是我们部族的淘金人，他们将河床上的沙子捞出来，一遍又一遍的淘，将金沙找出来。但是因为有了鱼怪，他们在浅滩都变得危险了，不要说到水下更深处。”

　　北海想到了海中采珍珠和挖珊瑚的人。

　　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穿，但它们似乎天生就是价值昂贵的宝物，能换来很多东西。

　　“……你若除去鱼怪，就是保住了我们唯一的金脉，”苏英说，“现在，你能下水了吗？王子。”

　　他们正站在河水最宽阔处。战士们已经铺开了巨大的渔网。

　　“你如果能把它向岸上赶，也许我们能将它网住。”苏英解释。

　　北海拒绝了：“我去杀了它。”
　　他拿着鱼叉跃入水中。

　　河水的深度与海水不能比，正午时候的太阳照耀着河面，北海躺在河床上，也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在水中折出弯曲的幽光。

　　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一切都感觉得很清楚。河床上真的有暗金色的光泽，北海用手抚过粗粝的沙石，好奇地捻了捻。也有很多小鱼虾，非常非常小，小到可笑的地步。

　　但是就是看不到鱼怪。

　　“你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一道黑影忽然从北海身侧闪过，他看也不用看，就准确地用鱼叉叉住了它。

　　鱼叉从鱼怪的右鳍斜向上刺入，刺穿了整个鱼头。河水立刻染红了一片，但北海还是能清晰地看到这条所谓的“鱼怪”，只不过是一条游动灵活，牙齿锋利的大鱼罢了，长得有些像海中的鲨鱼，但比鲨鱼还是小得多。

　　“大”也是相对而言，在海中这么大的鱼只能算平常，在山民眼中就变得不得了了。

　　大鱼拼命挣扎着，但北海刺得又快又狠，它越挣扎，血流得越多。
　　北海拖着它，从河面上冒了出来：“我杀了它！”

　　但苏英没有上前，所有的战士都没有欢呼。
　　苏英用一种思考的眼神看着他：“继续啊。”

　　北海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继续？”

　　“我什么时候说这河里只有一条鱼怪……”

　　北海的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向下看去，血红色的侵染的河水中，已经蹿出了密密麻麻的“鱼怪”。它们贪婪地品尝着同伴的鲜血，北海奋力甩动鱼叉，将刚刚重伤的第一条鱼怪甩了出去，有些大鱼立刻追逐着鲜肉而去。
　　但还有更多盯着北海，扑了上来。

　　“……我没有说过只有一条吧？”苏英看着北海沉下去，接着同身边的战士阿青闲聊。

　　“大王没有说过，不过昨晚熊皮说的是‘一条鱼怪’。”诚实的阿青回答说。

　　苏英微笑了：“啊，原来是这样。我还真没有注意到，熊皮大概是口误吧？不过想想也该知道如果只有一条鱼的话，我们山民会杀不掉吗？”

　　这一下，所有的战士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