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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出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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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一,驸马都尉告太庙,第二日,名目很长听上去官很大的朱永、刘吉为正副使,来张家纳采问名。
流程我是被逼着背得滚瓜烂熟的,但没我啥事,不过把名字拿出去溜一圈,只听见前头热热闹闹鼓乐齐天,我正装坐在房中发呆。
等啊等啊等啊,香儿那急促的小碎步如今隔着院子我都分得出来,于是我知道今天张家发了笔横财,从金银珠宝到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到瓜果米面,牲畜酒水齐全。难怪人人想嫁豪门,光问个名字就够用一辈子了。
到二月初一,行纳徵告期册封礼时,送来的约等于现代彩礼了吧,礼单把我和香儿这对没出息地主仆的眼珠子都快看出来。
不过我也没时间做暴发户的小样了,册封的正副使到屋外帐篷稍候,我也被涂抹的光鲜亮丽坐等衣服。节制书册玉帛自彩舆中取出置放案头,八马陈于堂下,礼官叫得跟唱歌似地,众官员和我爹他们东西递来递去,左拜右拜,家眷们从老到少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也拜呀拜,我终于看见了我往后的高级制服。
奇珍异宝镶嵌的首饰略过不提,光那席衣裳就华丽得瞎人眼——就是重了点,我几乎是被香儿搀着,女官宫人拥着来到香案前。乌压压跪倒一片。我也跪,边四拜边回想女官教的站位,应该没错吧,错了也是扶我过来的人错!
呜哩哇啦饶舌的册文听得我头晕眼花,大概就是先表扬一番皇室出品自然不凡的太子,再将我夸得跟朵花似地,啥啥夙蕴闺闱之秀,克遵姆傅之箴,跟他家太子那是时及于归,天作之合,所以太子妃这个好工作就落我头上了,我要对上对下都好,对内对外皆善,好好做人,踏实做事,最重要生些大胖小子,以保他们大明千秋万载,永垂不朽。
终于受了节册,递给女官,再拜四拜,我这面总算露完了,又前呼后拥地回闺房。其实还有个疑问深埋我心,名义上来讲我是不是已经算太子妃,只是还没被老公领回家而已?若是太子这个时候挂了,我是否就是那种保留封号,享太子妃待遇之类的,那岂不美哉?
可怜张父一把年纪,还要打红包回礼送客,那是他们的体面,我自去财迷我的宝贝。看来皇家娶亲还是下血本的,难怪朱祐樘不想三美兼收要大打节俭牌,也亏得是皇帝娶媳妇,别的谁家娶多几个都得破产。
长长礼单里光首饰就能让我夜里做梦都笑醒,如果能带一样回现代,余生足矣。难得的是有一整套金累丝镶羊脂白玉嵌红蓝宝石的配饰,用的居然是当日我和婵娟胡画的款式,只是做得极雅致精美,一望便知非凡品,令我爱不释手。
莫怪女人爱嫁权贵,珠宝华服样样戳中软肋,连带族中人人受益,鸡犬升天,方圆要是在,凭这套首饰就能将她收买的死心塌地,我也差不多了——可惜富二代兼官二代是别人月儿的,暂借我一用罢了。
接下来几日彻底忙到没边,我知道现代结婚要试妆、跟妆,没想到明朝更是。
之前美容美发已经手段层出不穷,只要能美白磨皮,管什么蜂蜜红枣羊脂牛乳,外敷内用,恨不得换掉我一身肌肤,举凡香的,不论天然人工,不要钱般往身上熏抹,非把我浑身上下毛孔整得跟镂空香炉般舒张,芬芳萦绕。
如此几月下来,张素娥原本底子就不错的身体发肤养得是水当当的,一头长发更顺滑赛乌金缎子,以致我迷恋上一个恶趣味游戏,就是每日晨起梳妆时,学洗发水广告里的将梳子哧溜溜从头顶一滑到尾,且百玩不腻。
可试妆之恐怖还是折腾去我半条命,木头般端坐梳妆台,各种妆各种发髻配服饰冠帽,一遍遍弄一遍遍拆卸,直至我有气无力,略作休息,整装再来。于是其他琐事我都感觉不到了,唯怕见着掌妆女侍微笑而来,自头皮开始发麻,脸上都能冒出鸡皮疙瘩,终于定妆。
二月初六,我在明朝要嫁人了。
前一日起就各种折腾,凌晨,鸡还没叫被挖了起来,带着一肚子的起床气,后悔昨夜辗转反侧的失眠。
要嫁个基本不认识的人,我还能睡成猪才怪,最近几乎没一夜好眠,想想要进集捧高踩低、阴险狡诈、笑里藏刀虚伪人士于一体的皇宫,我心甚惶恐。
只能安慰自己,能穿的必是打不死的小强,要秉持既来之则安之的穿越常规心态顺应潮流,能回去最好,不然也要为终有一日能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美男环绕献殷勤的美好未来,心怀憧憬努力奋斗。
不过随侍诸人才不理我的婚前恐惧症,只抱怨了我的黑眼圈,就押到梳妆台前开始折磨。
着绛色纻罗大衫,青色鞠衣,深青织金凤纹霞帔,饰珠铺翠。戴双凤衔珠燕居冠,通体嵌珠宝点翠如意云片,四扇薄鬓,坠珠花璎珞。
如此上刑般去到祠堂,听了大堆废话,还没吃得三口东西,又被拉到正堂听父母教训。
自中选后,我还是头一回行大礼,四拜而起,张母金氏欲泪强忍,弟弟们在旁也是依依不舍,因而我这礼行的诚诚恳恳,算替素娥与她父母作别。
张父也是强作镇定,说着官面话,大致是你去宫里要乖要孝顺听话啊。
张母就更简单,听爸爸的话啊。
训话完毕,我又晕乎乎被拉回房间换礼服。
深青翟衣,绣翟文九等,间以小轮花,红领褾裾织金云凤纹,大气恢弘,彩绣辉煌。戴九翬四凤冠,上饰九翠翬、四金凤,皆口衔珠滴。珠翠云四十片,大小珠花各九树,左右各两薄鬓颤巍巍上翘,琳琅做响。
打扮停当,周身重若磐石,云鬟珠翠,随步辄摇。
根据内官所教,此时的朱祐樘已在宫中醮戒,听罢训话,由奉天左门出,至午门外,换装登金辂,拉拔着大队伍来接我。
听笙箫唱,礼乐升平,即将成为我丈夫的人离我不过半院之遥,我的心忽然虚了。
自来明朝,我一直视自己为看客,没有一丝身入其中的真实感。如今就这样嫁了?被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带入高处不胜寒的未知人生?这是我回追数百年该面对的命运,还是就此错过我本应有的平安喜乐常人生涯?
怔忡间,已有女执事二人引我出房,一步一行,环佩叮当,心惶然。
从头到尾,我来到此处,所遇机缘都不由我自己主导,无从选择,不可逃避。
用力掐了掐自己手心,以疼痛自迷惘中清醒,朱祐樘是我回去的最大机会,我定要伺机找到穿越的前辈的线索,挣脱面前身不由己的一切,回我该去的地方。
眼角还是酸涩起来,方圆,你老嘲笑的千年懒虫万年宅女要嫁了,嫁得无限风光无比富贵,超乎你所有的想象。可我惟愿此刻仍在我的小套房里和情伤的你抢泡面,然后陪你喝到吐,抱睡一团聊心事骂男人到天亮。
姐,你祝福我,保佑我。
若能回,我陪你红尘紫陌,等获佳婿。
若不能,得遇良人,或安度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