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鬼》煤飞

8、第七章 邪物

　　“恨死你了！讨厌鬼，居然放虫子来咬我！我吃死你！吃死你！”发狠地吃着饭，仿佛是啃着红鬼的血肉一般，沐澜凶狠的表情令正在喂饭的仆人出了一身冷汗，生怕沐澜一个不注意便把自己吃了。

　　可是，当段悭寒告知红鬼已经离开的消息后，沐澜心里咯噔一下，沉默半晌，第一句却是问：“他去哪里了？”

　　段悭寒笑了，却答非所问：“我以为，你讨厌他。”

　　被段悭寒的话呛了一下，沐澜干笑几声，沐澜说道：“哈哈哈……那、那是自然！我恨不得再也不见他，所以才、才更要打听清楚他去了哪里！以后好跟他隔远了才行！所以，所以……他有提过去向么？”

　　玩味地望着沐澜，段悭寒摇头：“不知道，他没有说。”

　　“这样啊。”微微失落。

　　走也不来说一声，什么人嘛！是专门不来跟我道别的么？那讨厌鬼！

　　“小澜好生休息。”段悭寒缓缓起了身，倏地，微微回头，轻颔下巴，“有缘终会相见，无缘也无须强求。”

　　沐澜愣了下，轻声应道：“嗯。”

　　段悭寒仍是那般风轻云淡的笑，宛如云雾般朦胧，猜也猜不透。

　　真是个奇怪的温和男子。

　　可是再奇怪，都比那个不辞而别的家伙熬好！沐澜咬住唇，生平第一次长刀既生气又难过的滋味，尽管他不知道他在难过什么，可他知道，他用被子将自己捂了一天，连饭也吃不下，只为了那个叫红鬼的男人。

　　修养七八日，沐澜的伤好了许多，便打算向段悭寒辞行。

　　找到段悭寒的时候，发现段悭寒正在跟那铁砂掌门赵武海说话，便在门外踱步了会儿，倒是段悭寒看见他，径自走了过来，微笑道：“小澜可是有事？”

　　赵武海同时也望向这边，目光敛了敛，却没过来，只是饶有深意的望着沐澜。

　　“悭寒，我实在是放不下家里，打算待会儿就离开。”沐澜实话说道，理了理身后早已收拾好的包袱。

　　“看来小澜已经准备好了。”段悭寒说，“小澜此行可是一人？是否要我派个人护你周全？”

　　想到向志远的死，沐澜心中一阵难受，更紧了回家的心情，“勿要担心，我一个人能回去，就不麻烦悭寒了。”

　　段悭寒倒是没有挽留，脸上依旧是不改的温和笑容，说到：“这样，那小澜自当小心。”

　　“就此拜别，珍重。”沐澜抱拳，道别之后就离开了华玄山庄。

　　见他走远，赵武海不由上前，不解地问：“段宫主，就此让沐少主带着无煞剑离去，一人上路恐怕会有人心生不轨……”

　　“无妨。”段悭寒转身，好看的眼角一直含着笑意，只是那笑中多了些阴鸷精明的颜色，“他不会是一个人的。”

　　猜不到段悭寒的想法，赵武海只觉后背泛凉，不再多言。

　　南海龙吟宫主，看似温和如玉，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君子，那般谦谦君子的表面之下，是不亚于申宣化的狡诈残忍。

　　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

　　只是……

　　突然想起红鬼那双清冷无波的眸子，段悭寒抬眼，垂目，嘴角微挑。

　　……

　　沐澜出了华玄山庄，在附近马庄买了一匹大红枣马，就着马夫给他指的方向上了路，可是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沐澜就在林子里迷了路，走了大半天，天都黑了都不见出路。

　　一辈子就出过一次药灵谷，也不怪沐澜不识路，只是他没想到，那山下的马夫早被人收买了，指了条死路给他，不过也亏得他迷路，一直耗到夜半都没走出去，那边的埋伏却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门主，那姓沐的小子莫不是看出我们的计划？”夜幕之下，说话之人似乎有些着急，接着微暗的光，瞥见门主阴霾的神情，急急低下头。

　　这位门主便是新任青山门主庞哲，以及他的两个师弟，霍六与李仲江。自从师父被发了狂的申宣化杀了之后，青山派便群龙无首，几位师叔都无意接任掌门，结果竟是让资质平凡的大师兄庞哲捡了个便宜。为此，霍六和李仲江心怀异念，却不敢明言。

　　“这不可能，”身旁另一人接话道，“那马夫的确引他来这里，况且我已杀了那马夫，他怎么会知道。”此人正是霍六，他们三人一直听闻无煞剑的邪气厉害，唯有能人异士方能控制，却未曾亲眼见识，师父被杀那晚他们并不在场，可倒听说这把教人内力日如年长，独步武林的剑给了药灵谷那个软柿子少谷主沐澜，便动了心思。

　　庞哲、李仲江莫不是如此。

　　三人各怀鬼胎，却也不过是一丘之貉。

　　本已烦躁不已的庞哲起身给了两人各一巴掌，冷声愠道：“没用的废物，给我去找，只要还在这个地方，他就逃不掉！”

　　各自挨了一嘴巴，两人是敢怒不敢言，还是言听计从地应道：“是，门主！”

　　说罢，几个黑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晚的风如针般穿过林子，刺在树叶上沙沙作响，风中混着阴谋的气息，幽幽飘散，似乎要成为一桩黑夜的秘密。然而几步开外，躺在草地上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瞳凝着昏暗的夜空，随后又缓缓闭上。

　　“我记得我有带火折子啊，奇怪……去哪了呢？”沐澜盘坐在地上，到处翻弄自己的包袱，想找火折生个火。自知迷路的他倒也不是想自生自灭了，沐澜心想，反正一直往前走，总走得出去，只是方才白捡了这么多树枝想要生火取暖。谁知翻遍了都找不到火折子，这可真令他恼火了。

　　“算啦，本少爷不生火还不行么！”无奈地望着那一堆树枝，沐澜只好随便找个地方躺下，等着明早再上路了。

　　然而那群人，在睡的不省人事的沐澜附近找了沐澜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晌午过后，他们才找到迷路得毫无办法，蹲在路边发呆的沐澜。

　　沐澜发觉有人，抬头一看，发现其中一人眼熟，便唤道：“庞门主？怎么在这里？”

　　庞哲闻到，神色一变，脸上即刻堆满笑容：“我等有要事正要赶路回青山，倒是沐少主，可是迷路了不成？”

　　“却是如此。”沐澜起身，拍拍屁股。

　　庞哲走进，笑意未减，只是眼角一直不离沐澜腰间的无煞剑，嘴角一弯，盯着沐澜的眼神也渐渐染了些阴森：“可要我等送你一程。”

　　沐澜也不傻，眼看庞哲颜色不对，再一看他身后二人一脸异样表情，便兀自退后三步，摸了摸身后的枣红马，说道：“不必劳烦了，我看我还是自己找出路吧。”

　　“沐少主何须客气！”庞哲逼近，一把扣住沐澜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肩膀捏碎，“还是沐少主看不起庞某？”

　　“做什么，你放手！”手臂被抓得死紧，像是用了内力，捏的骨头都痛，沐澜疼得连冷汗都出来了，抬手想要挥离几人，可没想到，根本动弹不得。

　　见状，庞哲不由嘲讽道：“这么个软脚虾，怎配拥有无煞？”

　　说罢，便伸手一夺，抢过沐澜腰间的无煞剑。

　　庞哲终获无煞，欣喜若狂，竟畅怀大笑，而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霍六竟然趁其不备一把夺过无煞，失了剑，庞哲脸立即冷了下来：“大胆孽障，还不快将无煞归还予我！”

　　手握无煞，霍六冷笑道：“归还？你还真拿你庞哲当掌门了！”

　　“放肆！”庞哲眼神一阴，立即上去抢，而旁边的李仲江则是一直旁观者，什么也不做，直盯盯看着争斗的二人。

　　见状，沐澜偷退了一步，松了马缰，趁其不备，一个翻身，电光火石地翻身上他的大枣红马，一个夹腿，马儿飞奔而去，留下尘土飞扬。原来沐澜一直把真正的无煞剑套在马背上，那三人抢的不过是一把普通宝剑，虽说沐澜武功不济，脑袋可是灵光得很，要是白白让那三人抢了无煞剑，他可还有脸面在江湖立足？不过那几个人也真是着急，他才出华玄山庄一天，就盯上他了，早知道段悭寒说要让人送的时候就不逞英雄了……

　　沐澜有些后悔，可不曾想就在他逃走之时，竟不小心将无煞露了出来。

　　“不好，上当了！”李仲江眼利，大喊一句，另外二人听见后立马停手，面面相觑，片刻后，三人各自施展轻功，速追上去。

　　没命似的狂奔林间，沐澜时不时往后看去，生怕那些人就跟在后面，而不曾想，就在他往后看时，大红枣马突地嘶叫一声，应声倒地，沐澜整个人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

　　他未及料到那些人轻功如此了得，竟然越过自己迎面而来，马背上的无煞剑也掉落在地，还没等他伸手去捡，下一刻，整个人就被向上提起，拦腰一带，倏地飞进树丛当中。

　　“人呢？”来人正是轻功最好的李仲江，他用暗器杀死了马，却未见沐澜踪影，他有些疑惑，而此时，他倏地望见了地上的无煞剑。

　　一阵大喜，李仲江毫不犹豫地捡起无煞剑，不住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到最后还不是我得手了！这东西本该就在最强的人手里！”得意的瞬间，眼珠仿若被血浸泡似的，不停向外渗着血，可嘴角却痴迷地狂笑着。

　　随后，庞哲与霍六二人赶到。

　　霍六看见那拾起无煞的人的背影，心中一急，不由蹙眉怒道：“放肆！还不快放下无煞，那岂是你该碰的东西！”说完便要去抢，可还没近身，整个脑袋就被整齐切了下来，鲜血四溅。

　　“……无用的东西，怎可与我一比高低……”李仲江一把扔开霍六的尸首，森森地开了口。

　　湿淋淋的血溅落在庞哲的脚上，庞哲瞪大双眼，惊恐地望着眼前那人早已不是李仲江的模样，那张完不停扭曲的脸，仿佛恶鬼一般皲裂的皮肤，里面渐渐流出绿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腐烂及血腥的味道。

　　“你……你……”庞哲颤抖着，眼睁睁望见那人举起无煞，凸起的眼睛仿佛看见猎物似的，得意的掉了出来，滚落在脚边。

　　不能控制这股力量，便是死。

　　来华玄山庄之前，师父的话回荡在耳边，只是为时已晚。

　　“你别过来！”庞哲大叫。

　　“哼，大师兄，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命令我！”李仲江慢慢逼近，恨恨地说，“若不是你进师门早一年，我何苦叫你这废物一声大师兄？师父早欲将下任掌门传与我，谁想你居然趁师父尸骨未寒，便偷拿了掌门之印！”

　　庞哲不断退后，直至退无可退，便一把抽出剑，喝道：“你这模样不过是个妖怪，待我杀了你，再夺剑也不迟！”

　　“庞哲……到头来，你不过是跟霍六一般的蠢货罢了！也罢……换我了结了你，让你跟那霍六在阴曹地府也有个伴！” 李仲江阴笑着，缓缓抬起手中无煞，直指庞哲喉咙，剑身外似乎起了一层黑雾，显得诡异非常。

　　“啊啊啊————！！！”

　　一声凄厉惨叫刺破林子的宁静，皮肤被掠过的风刺得生疼，沐澜浑身一个激灵，未等他回过神，便被丢在了地上。

　　“啊！！”摔了个狗吃屎，沐澜捂着下巴吃痛大叫，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甘地回头一望，看见红鬼那张冷淡的脸，瞪了瞪眼，心里一阵欢喜，可喜过之后无来由又搓火了，于是沐澜翻身而起，顾不得自己一身泥巴，一把揪住红鬼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摔我的吧！本少爷跟你无冤无仇你犯得着这样摔我吗？！我要缺胳膊少腿儿了就要你好看！”

　　听他叽里呱啦胡乱一席话，红鬼抬眼定定看了看他脏兮兮的脸，随即伸手拍开他揪住自己的手，认真道：“你没缺胳膊少腿。”

　　“我这是比喻！”见对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沐澜只好揉着下巴，假装不关心地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走了几日么？”

　　“迷路。”回答的淡然。

　　闻言，沐澜抽了抽嘴角，无语半天，于是四下一摸，发现腰间空空如也，便急道：“我的剑！”便要往原路跑去，可还没走出一步，手臂却被人扣紧了。

　　“你干嘛？放开！”沐澜回头瞪眼。

　　红鬼摇头，阻止沐澜。

　　“你到底想干嘛！别浪费本少爷时间！我要回去拿剑！”见红鬼不动也不说话，沐澜便用力想扯出自己的手臂。

　　见状，红鬼放了开来，低道：“危险。”

　　“啊？什么危险？”好不容易抽开了手，还真疼。

　　收回眼神，红鬼不说话，又摇了摇头。

　　“你……”这下沐少爷可真是连气也生不出了，只得无力叹气道，“算了，反正也问不出什么东西。”说着便扭头要走，临了见红鬼又要拦住自己，他伸手一挡，两眼一眯，说道：“别挡我，那是我的东西，我得要回来。”

　　说来也奇怪，沐澜对那把无煞有种割舍不下的感情。

　　剩下红鬼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道背影走远，缓缓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随即侧目望了望停在树上的云，云稍动了动触角，红鬼摇头，轻声说道：“不必多言，本座明白，但本座这样插手人间之事，也不知是对是错。”

　　云再次动了动触角。

　　红鬼叹息着，招来云，轻放肩上，便跟了过去。

　　换做这边，沐澜心里也很矛盾。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为红鬼的事这样烦心，明明感谢的话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是相反的话语。尽管他仍未及弱冠，平时游手好闲爱偷懒了些，可从小爹娘教诲之下也不似那些娇生惯养，飞扬跋扈的公子哥。

　　他明明是好意来救自己的吧？

　　沐澜心中略略泛起悔意，攒了攒拳头，回过头，有些期许地望着来路，却是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没跟来么……

　　沐澜有些失落，回首，继续向前走去。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又摔一跤，沐澜恼气地回头看，绊住自己的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竟是一颗人头！沐澜大吃一惊，连忙用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觉脚下又是一软，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瞬间直冲入脑门。

　　散碎的尸体。

　　意识到自己踩到什么的他，壮着胆子回头一窥，就在方才他落马不远的地方，地上除了一具面目全非的马尸以外，还有另外两具七零八落的尸体，尸体上血肉模糊，肢体残缺，似乎是被什么动物啃噬过得模样，满地血肉淋漓，四周的树上也都沾了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

　　倒吸一口冷气，后背发凉，沐澜直觉地退步想走，却发现衣服上突然被滴到一些绿色粘液，他心里一惊，猛地抬头，正正对上一只趴在自己头顶树上的，浑身绿得发黑的怪物，那怪物皮肤如烧焦一般乌黑，五官早已模糊，只剩一张嘴巴裂到耳根，甚是恐怖，不仅如此，那怪物牙齿不停地滴着血，黑色的，绿色的，那已经非人的血液，而另一只手上，抓着……无煞剑？

　　那怪物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发了狂的愉快。

　　是在说什么？

　　沐澜哪还有空去听，他只管一面忍住呕吐的感觉，一面想后退。

　　那怪物走向沐澜，身体却突地开始散架，从头开始，一节一节断掉，断掉的地方流出黑色的粘液，散发着恶臭。而怪物没有表现出一丝痛苦，而是那样愉快着，愉快着，很快就散成了无数的碎块，地上也只剩一滩黑绿的血水。

　　只是那张嘴，在最后冒出的声音，好像是在呼唤。

　　父亲。

　　父亲？

　　无煞剑就落在沐澜的脚下，沐澜却没有伸手去捡。

　　他觉得恶心，觉得反胃，但他没有移开脚步，仍是看着眼前一切，久久的，直到红鬼将无煞拾起，递到他面前。

　　“这究竟是……”沐澜盯着剑，不住问。

　　红鬼垂目，望着手中的剑：“贪婪。”

　　“贪婪？”沐澜抬眼，对上红鬼深不见底的眸子。

　　“人的贪婪，就算到死也不曾满足，所以没有痛苦。”幽幽的，红鬼说出这番话，语气中毫无半点情感。把剑放在沐澜手里，红鬼转过身，嘴里轻轻念道咒文，霎时间四周燃起一片大火。

　　“走吧。”红鬼说。

　　沐澜盯着火光之中的黑色身影，不由握紧了手里的剑，重复红鬼的话。

　　“贪婪。”

　　而冰冷的剑，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火可以带来希望与温暖，也可以将一切燃烧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一场火烧尽，却烧不尽沐澜脑海中的画面，尽管已经没有人的模样，那个疯狂的快乐表情一直萦绕在心里，久久没有离去。

　　为什么那么快乐？

　　明明已经那般恐怖，那般不成人形。

　　贪婪，真的会让人粉身碎骨也不觉痛苦么？

　　这一晚，沐澜失眠了。

　　他半坐起身，发现坐在身旁一直未阖眼的红鬼，不由地咬了下唇角，红鬼望过来，问道：“何事。”

　　“睡不着。”手指轻轻抚着身边的剑，冰冷地似要割开手指的触感让沐澜微微抖了一下，遂收回手指，问道：“这把剑是怎么回事。”

　　红鬼答道：“魔剑，食人心魄。”

　　“食人心魄？那为何我没事？”沐澜问。

　　“邪剑求主，无人可掌控便掌控贪婪之人，继而反噬。”停了一下，红鬼望了望那把剑，说，“它求清明之心，散去其邪气，我不知为何你会没事，只是如今它想跟你，自然是贪婪的很。”

　　沐澜微微瞪大眼睛，不解地问：“什么叫它想跟我？这把邪剑想跟我？为什么？你又怎么知道？”

　　红鬼对上沐澜的，认真地说：“同为邪物，自然能感应得到。”

作者有话说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