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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0章 雨打急弦 ...

  •   只见王承祖疯了一样地扑将上来,脸扭曲得不成样子,病态的青白透出不正常的土红,柔玉短促地惊叫了一声,翻身跌下香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便逃。金顺堪堪躲过刀锋,一把抓住王承祖的手臂,膝盖撞在他的腹部,想要夺过刀来,没想到王承祖发狂一样地抓着刀不肯松手,刀锋硬是连着金顺的手一起逼近了他的脖颈。趁两人扭打起来,无暇顾及自己,柔玉一把抓住落英,扯着她跌跌撞撞往外跑。
      雨下得很大,马从车上了解下来,就拴在庙门口。里头两个一个气得红了眼昏了头,另一个做着没有退路的犯上之事,不管是哪一个活着出来,柔玉都留不下命。唯有趁现在夺了马逃掉,或者还有一搏。
      缰绳系得很紧,又被雨淋得湿透,柔玉站在雨里头,手哆哆嗦嗦地一直打滑,她手忙脚乱地抓着缰绳,急得泪都要流出来了。好不容易解开了一匹马,她拼命托住落英的腰,把她推上马去,在马身上狠狠拍了几下,马吃痛跑了起来,柔玉又转头去解另外一匹。落英真没想到柔玉对这魏婆婆的“替身”竟然情真到这种程度,她勒住缰绳,回头看十步外柔玉发着抖站在水里的样子,落英咬了咬牙,驱马靠近了几步,从鞍旁“刷”地抽出匕首,一下斩断了系在树干上的缰绳。
      柔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落英。落英顾不上说明,伸手抓住柔玉,猛地往上一拉,把她甩上马背。
      落英拨转马头,用力挥了一下鞭子,黑漆漆的天上突然电光大炽,一个火球落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暴雨中,火光冲天,照得周围树影森森,如同阿鼻地狱!马嘶叫了一声,惊地人立起来,一下子把落英甩在地上,落英背上一阵锐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又是一个炸雷响起,落英清醒过来,刚才雷电引起的火已经被瓢泼的大雨压了下去,暗红的火光照亮了庙门口提着刀的人影,柔玉吓得一下从马背上滑下来,软在地上。“想走?”金顺身上划了几道口子,随着他一路走来,血从他身上和刀子上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混在雨水里,晕开乌云一样的诡异深色。柔玉好像已经吓呆了,愣愣地看着金顺走近。
      他经过落英身边,狰狞一笑,弯腰靠近她,作势要刺。落英眼睁睁看着,可是周身麻痹,竟然一动都动不了!

      就在落英以为自己要命丧此处的时候,柔玉魅惑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妖娆甜蜜,连同遮掩不住的颤音也显得脆弱惹人怜爱……“金爷,您这是干什么呀?我们两个妇道人家,还能生出什么是非?”看见金顺回头看她,满脸雨水的柔玉微微一笑,暧昧风情半分不减,“哪个男人能给女人靠一下,女人当然就要靠着他了……妾这浮萍一样无根无蒂的人,除了求您怜惜还能怎样呢……”柔玉单薄的白衣被雨淋得湿透,贴在身上好像透明的一样,刚才从马背上滑下,手臂上被马鞍上的搭扣划破了一道长长的扣子,正殷殷地流着血,血在单衣上如同盛开的鲜红牡丹,衬着她漆黑的湿发,莹白的肌肤,难以言传的妖媚,平常她身上的诱人淡香,此刻不知什么缘故竟变得浓烈异常,透过重重雨幕,伴着淡淡的血腥气味,极尽挑逗。——柔玉这副样子,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拒绝。
      金顺也不能。他握刀的手松了松,又重新抓紧,不再理会倒在泥水中的落英,一脸淫邪地向柔玉走去。
      金顺的声音带着点迷恋又带着点轻贱,“难怪老爷总是让你流血……你这女妖……”

      落英的身子麻痹地厉害,起不了身,低洼里的水越积越多,不停地从口鼻呛入,她只能拼命抬一点头,让自己不至于窒息。时间一点点过去,金顺把柔玉抱进马车已经两个多时辰了,一开始夜莺一样清亮美妙的声音,此刻已经带了点沙哑,却反而更添诱惑。落英的脖颈酸痛地难以支持,耳朵里也进了好多水,听得柔玉的呻吟和金顺的狎笑都慢慢地降低了音量,也不知是真的如此还是意识正慢慢脱离。落英闭目苦笑,——这一年还真是霉运当头……
      黑夜里男人的一声惨叫,让落英瞬间清醒了过来。
      柔玉从车上慢慢地爬下来,衣服被撕扯地破败不堪,被鲜血染成深红色。她一出车门便是一阵浓香,让人有种飘飘然的眩晕感。柔玉走过来喘着气抱着落英的腰把她拽起来,“不能走吗?”掀起落英的衣服看了一眼,“有一块淤青,大概是撞到了穴道,没关系,用不了多久血脉就会自动舒解……”她扶着落英往破庙里走,疲倦地说,“闭气……我的血里有迷幻毒药……闻得多是会上瘾的……这药是十二岁的时候从一个恩客那里弄来的,每天一点地吃了一年,完全入了血……不耐迷药的人,只是闻平常我身上散发的淡香,就神魂颠倒了,喜欢弄伤我的客人上瘾得更快……我就是靠这个得了那么多的拜臣,进了上三院……亏了这药,普通的小伤连伤疤都不会留下……开始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被这药折磨地心都好像要停跳,到现在每月还会毒发一次,幸好不是今夜。”
      柔玉把落英扶进庙里,瞥了一眼王承祖狰狞的尸身,“这个人在床上非常粗暴,每次都要见血,——也多亏他的欲罢不能,我才在扬州逃过一劫……这一路更是变本加厉,他的病,就是因为毒性积聚得太多了……他的力气和神志都大不如前,我早知道他打不过金顺……金顺更加疯狂,刚才他竟然把我的血喝下去了不少。也是他命该如此,只能浑身无力地看着我把刀刺进他的心口……”
      柔玉扶着落英坐下靠在柱子上,出去到马车上取了干净衣服换下血衣。让人晕陶陶的香气淡了不少,她用干净的湿布擦拭着落英脸上的泥水,柔声道,“婆婆,只剩咱们两个了……不如咱们带着车上的盘缠到乡下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织布种田地过日子吧?阿振的仇,我虽然想报,却没有一点办法……看机缘如何了……”
      柔玉的声音戛然而止,落英困惑地抬头,正看见柔玉手里的白布上一块泡得胀开的皱纹碎片……

      柔玉的动作一改方才的轻柔,急切而恐慌地想要证实什么一样。落英感到布重重地擦过久没有直接碰触的肌肤,然后皮肤火辣辣疼起来。落英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柔玉,柔玉不自觉地松开手,湿布落在地上,嘴角抖了一下,可笑地弯起来,眉毛颤动着皱在一起,眼泪一下子掉下来,——“落……落英?”

      落英在心里叹了口气,之前不是没考虑过易容被识破之后要如何自保,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糟的局面,——落英垂目饮泣道,“玉姐姐……落英不是有心隐瞒……姐姐不知,英儿落入郡守公子手中,中了剧毒又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英儿历尽艰险,逃出扬州,在德兴多亏遇到姐姐,才得以逃脱追捕……求妹妹不要丢下我,我宁死也不要再回郑府……求求你,郑帆,郑帆他是禽兽,我实在实在忍受不了……”落英作出可怜又害怕的样子哭得肝肠寸断,——这当然不是为了让柔玉同情她,这些日子听柔玉倾诉,早知道了她对自己仇恨之深无以复加,今夜她才冒死救下自己,突然发现全心全意对待的“魏婆婆”竟然是仇人装扮而成,立时发狠杀了自己也是正常的反应。只希望她相信了这话,为了给自己更多的折磨,把自己交到郑帆手上……
      “你……你会讲话?”柔玉好像头脑僵住了不能明白地看着落英,嘴唇哆嗦得厉害,话说得也囫囵,却兀自强笑着,“我真是太累了……婆婆,你若是知道我看见什么样的幻象,一定要笑我了……呵,呵呵,我眼怎么又花了……” 柔玉拿袖子胡乱抹着满脸的涕泪,样子邋遢又可怜,突然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直一直不放过我?我不想看到你……”她又抬起头来急切地看着落英,“落英你死了是吗?你变成鬼来报复我吗?……太好了……你真的死了……”柔玉又哭又笑极尽癫狂之态,落英心头发紧,也许这一夜的折磨真的已经超出了柔玉的承受力了,——落英没有再开口,柔玉突然提高了声音,“ 小英妹妹,你是来杀我的吗?再听姐姐弹一次琴吧……等我弹完再动手吧……”因为先前的失血和惊吓,柔玉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偏偏眼睛亮得吓人,落英被骇得僵住身子,柔玉踉跄着快步跑出了庙门……
      片刻之后,柔玉吃力地抱着琴回来,她把琴放在地上,席地而坐,手在琴弦上抚了几下,抬头冲落英笑了一下,眼睛依然好像有火焰在燃烧一样明亮。
      琴声响了起来。清泠泠的古琴,在她的手下偏偏发出蛊惑人心的声响,带着她惯常的一点妩媚一点凄楚,好像在人的心尖上撩拨不去。庙里的篝火已经黯淡下去,外面,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乌云散尽,月光明亮犹如白昼,透过屋顶的破洞照着柔玉一双翻飞如蝶的手青白无半分血色,更显得鲜红的琴弦诡异非常……
      落英心中念头飞转,——柔玉把她当成鬼魂固然是意料之外的有利局面,她的神志混乱却也同样让人完全没有了应对之策,只能寄望她一直弹下去了……
      柔玉抬头,正看到落英看着她的琴,她轻拨朱弦笑了起来,说道,“妹妹在看这个?这不是血染的,是真的丹朱。我从前练习用的琴早就被他们丢了,后来用的琴我全都用丹朱染红了弦……”话音突然尖利,“我要时时看着它,时时记得我是受了什么苦的!”柔玉一把推开琴站了起来,摸出了刀,用力握在手里,“你怎么竟然没有死呢?你突然出现在这里是要让我亲手杀了你了了宿怨吗?呵呵,真好……杀了你,我便回去找郑帆,我身上有毒,我能和他同归于尽的……”
      “杀了我吧,”落英哭道,——哪怕她明白过来留着自己容易接近郑帆也是好的,“我已经逃不出郑帆的掌握了,你若不杀我,我落在他手里比死更难忍受……好姐姐,给我一个痛快!我死了,你没办法靠近郑帆,至少你能活下去……”
      柔玉略微迟疑了一下,但是好像连落英的话是什么意思都没有明白,落英看她这个样子,心知原先的想法不能奏效,收起哀求的神色,孤注一掷地冷笑起来,“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了。柔玉你当真觉得我选暖香对你不公吗?暖香和你的琴技真是云泥之别!”
      柔玉的眼中露出凶光,一把抓住落英的领口,“我弹琴不如暖香?!你简直是满口胡吣!”猛地把落英推开,几步走回琴前坐下,“我倒让你听听什么叫弹琴!”
      暴怒之下柔玉的琴声如同疾风骤雨,震得落英心头发麻,但她开口还是冷嘲,“就这样?莫说暖香擅长的温和调子,便是激昂之声,你这点程度哪里及得上她弹飞瀑入潭的气魄?”
      听了落英这话,柔玉的弹奏更是激烈,琴声里带出金石之音,随着琴声,她的目光也越来越狂乱。
      忍着犹如万马奔腾让人头晕眼花的琴声,落英冷眼看柔玉的反应,不时冷嘲热讽几句,——虽然于心有戚戚然,但眼下却唯有彻底逼疯了柔玉,或许能有一条活路了……
      不知道弹了多久,柔玉已经两手尽是鲜血,只听“铮”的一声,琴弦终于不堪重负。柔玉目光涣散地望着琴,落英用力闭了一下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盯着柔玉打算给她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弦断了?可惜可惜,这样的曲子普通琴弦的确承受不了……”

      落英和柔玉同时怔住,只见一个青年男子从庙门口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二十多岁,有着英气的眉毛和黑曜石一样漆黑但极明亮的眼睛,月光下,他的脸上有一种清贵之气;纯白的深衣外面松松地披着一件杏黄长衫,举手投足间异样的潇洒从容。他看着柔玉由衷赞叹道,“琴声凄厉决绝如携风雷,令人心胆俱裂……我从不知原来琴也有这样的力量,若是得人着意引导,必能成就一门全新的武学!你可愿意拜我为师?我定能让你在兵器谱上占下一席之地……”
      听到这里,落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如无意外,他必就是传说中点石成金的奇人辨玉。梁荆四百余年,“汴、颜、祈”这三个尊贵姓氏,下至平民百姓,上至权贵巨富都不能染指。寻常人家甚至不敢在名字里出现同音字,只是名字也够礼教夫子斥他目无君父了。
      辨玉无门无派,也不知是哪里人士,行踪诡秘又处事乖张,是个正邪难辨的人物。他热衷于钻研武学,如落英在周围的一切上寻找舞蹈的灵感一样,他从风行水动中看出阵法和招数。这并不是为了练成什么惊人的功夫称霸武林什么的,他是个真正的武痴,以创出精妙绝伦的武功为乐。他四处游历,参悟武学奥义,常常在和武功完全无关的事情上悟出惊人的法门。而且他从来都无偿地将所悟尽数教给带给他灵感的人,传授武艺的对象有寻常百姓也有穷凶极恶之徒,如果不愿拜师甚至不必拘泥礼数。他创出的功夫极其精妙,——从落叶中偶得的一套连名字都没有的轻功步法,也唯有淮北莫家的摘星和太湖鹤家的踏波能与之匹敌;且这功夫多出自得益者极擅长的技艺,这便让本人使这功夫更得心应手,——据说保定程家的秘传绝学“阎罗判”就是辨玉所创,虽然程家一直矢口否认,但不过欲盖弥彰而已,——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原本只是靠画符卖字度日,和江湖无半点关系。辨玉是一个传奇,所有醉心江湖梦的痴儿都幻想着有一天此人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给自己一个横空出世的跳板。
      而此时辨玉,正向柔玉走去,问出那个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问题。

      一直走到近前,辨玉的目光才第一次落在狼狈不堪的落英身上,再次出乎落英意料的是,他竟然“咦”了一声,停了下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甚确定的叫道,“落英?”
      看到落英点头,他很好心情地笑了一下,转头对柔玉轻描淡写地说,“抱歉,刚才提到的事情要推迟一下。你在此处略等一段时间吧。”说着朝落英走去,柔玉看见他弯腰把落英抱起,一瞬间神志回笼,厉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插手我们姐妹的事情。”
      辨玉却不欲多言,瞥了一眼柔玉手里的刀,淡道,“凡事总有先来后到。”话音未落,落英眼前一花,已经到了庙外。
      辨玉抱着她在密林上纵横的枝桠上飞掠,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片刻之后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疑惑而微带不耐地问道,“你的内力怎么这样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20章 雨打急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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