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阔云低》叶慈

3、第 3 章

　　六年前，当他坐着的车子被人群阻隔了道路，司机说这里过不去。余律清揉了一下眉，“算了，我先下去走走吧，呆会儿我会自己回饭店的。”
　　“少爷。”司机还想挽留。
　　“放心，这里没有人认识的。”
　　司机一想也是，根本不在一个国家，余家的声名还不至于显赫到这个样子，再看少爷疲惫的样子，让他出去走走也好。好歹这次夫人并没有跟来，就让少爷放松一下吧！于是点点头，倒车出去。
　　余律清因着这个难得的假日，竟然起了好奇心，向着人群拥着的地方走去。还未走近就听见一阵掌声，用当地方言叫着好。到底中间是什么？他仗着个子高，越过前面的人的头顶，向中间看去。这一看就再移不开眼睛，人群中间，是一名女子。
　　穿着当地盛产的纱罗，长长的头发披下，微有些凌乱，黑得发蓝的头发泛着波浪，像一把浓密的海藻，上面偏还插着一朵盛放的玫瑰。她转着圈，跳着舞，自得其乐，余律清看不出她跳的是什么舞蹈，只是看她转得那样轻盈，突然想起胡旋来，想来，也该是如此吧！
　　她是人群的焦点，那样皎洁的脸，合着有些不平的呼吸，混着流下来的汗水，贴在颊边的微微勾起的一小束头发，一勾一勾，让他的心也跟着节奏，一跳一跳。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个他人生中，最大的劫数。
　　那天他混在人群中为她鼓掌，后来人群散去，他竟然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她走。
　　她回头，大声笑起来，“帅哥，能请我喝杯酒吗？”是标准的英语，听不出来处。
　　“好，我请你。”余律清点头，这是他以前从未遇过的女子，这样生猛，这样新鲜。仿佛能闻到汁液辛辣的气息。
　　“算了，不用请酒了，就请我吃点沙拉吧，我饿死了。”
　　“好。”余律清除了这个字，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看得她笑出来，她的笑声那样清脆，那样招摇，仿佛是天大的笑话一样。看得他也忍不住笑起来，那样灿烂的笑容啊。
　　很久以后才知道原因，那时候她不过是在强颜欢笑，可是她陈安难过的时候，也跟别人不同。一直这样不同。可叹他当时却是一点也不懂。
　　她在一个看上去颜色可疑的凳子上坐下，用熟练的话叫了饭菜，然后朝他抱歉地笑笑，就低下头去猛吃。
　　她吃得那样急，余律清一直怕她会噎到，早买了矿泉水开了放在旁边，想尽快给她递上去。她终于吃完了，从空盘子间抬起头来，“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律清，我叫余律清。”余律清蘸着水在桌子上写。
　　冷不妨抬头扫过她因为好奇而低下来的脸颊，她的头发柔柔飘过他面前。还有玫瑰芬芳的气息，余律清忍不住有点心猿意马起来。“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
　　“我叫蓝思，天蓝的蓝，思念的思。”她说话的时候，脸上闪过哀艳的表情，可是那样快。
　　“好名字。”余律清从未觉得有哪一刻如同现在一般口拙，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下面应该做什么。
　　“这名字是我取的，自然是好名字了。”蓝思抬头，“好了，现在饭也吃了，舞也跳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余律清忙说。
　　“好。”陈思很干脆地答应，笑起来，脸上有浅浅的酒窝。
　　一路余律清只是默默无语，鼻间还是玫瑰的气息，忍不住喃喃，“好香。”
　　耳尖的蓝思听见了，笑着说，“我住在花中间，能不香吗？”
　　“噢？”余律清想着该是怎样美好的画面，突然叫，“小心！”然后一把拉过蓝思，正是一辆一卡飞快地过去。
　　蓝思惊魂未定，神情楚楚，抬头看他，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谢谢你。”
　　“不谢。”余律清不好意思起来。为什么路这样短？眼看着已经走到了楼下，余律清感慨，多希望能一直走下去，若是有她，一直在身边。
　　余律清与蓝思告了别，又站了一下，才怅然离开。才走出楼底，就听到头顶传来的叫声，却是标准的中文，“余律清！”
　　他惊讶地抬头，就见花群中央的蓝思一脸得意，太阳正要下班，余光照在她的脸上，那一刻的冲击，余律清相信自己要用很久才能忘记。
　　后来希望时间过得足够快，才能让自己，忘记她。
　　可是有些人，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劫难。谁是谁的劫，暮色中绝美的笑容。
　　她使劲朝他挥手，余律清忍不住也大笑起来，朝她挥挥手，叫了一声，“走了！”

　　----------
　　当时是多么庆幸，在这里的件大CASE，不用急着回去。每天把手头上的事情迅速结束，余律清就匆匆跑去那花房子楼下接她，就是在人那样拥挤的路上，就是在这样多人的笑容里，他学会了骑自行车，蓝思一下子跳上车，搂住他的腰，“走喽！”
　　带着她几乎绕遍了那个不大的城市的每条街道，余律清对这个城市的路的熟悉度，要比他出生的城市要高得多。
　　司机看着余律清灿烂的笑容，一阵纳闷。
　　那时候的余律清，哪怕是开着会的时候，也会偷偷笑出来，那样真实的笑容，几乎是一种奢侈。
　　后来渐渐知道时日无多，余律清竭尽全力，骗母亲说自己生病了，只想多赖几天，没曾想，母亲听说他生病了，叫他赶紧回去，说是信不过这里的医生。余律清立刻拒绝，病人怎么能坐飞机？
　　那天蓝思走路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过后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余律清疑惑，却是体贴地不问。
　　送她到楼下，正要如往常般离开，却被蓝思从后面抱住。
　　他们认识的日子已经不短，日常却没有太过亲热的举动。只因余律清在认识之后，渐渐了解到，蓝思并不如他第一天见到时所想象的一样开放。他第一次拥抱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别怕，别怕。”余律清一直软软地安慰。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吻她，她醒来时惊慌的眼，里面竟然有一些恐惧。余律清心疼之余，也觉得开心。小蓝是他一个人的，这个想法让他的心情很好。
　　他很宝贝她，小心翼翼，所以一直也没有太过激烈的举动，生怕唐突了佳人。
　　蓝思闷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不要走。”
　　“恩？小蓝？”余律清想回头去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蓝思不让他回头看。
　　只是接着说：“要不要上去喝杯酒？”
　　余律清心里一阵狂喜，“小蓝，你不后悔？”
　　蓝思的声音过很久才传来，“我不。”是很平淡的语气。

　　住在花中间的感觉真的很好。
　　接下来的日子，余律清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真想哪里也不去，就这样看着她也好。抱她在怀里，一起听外面传来的雨声。
　　那样的日子，逍遥自在。

　　可惜，回去的日子一推再推，终于再也推不了了。那天余律清对蓝思说：“小蓝，跟我回去吧！”
　　“回哪里？”蓝思反问。
　　“回我家。”
　　蓝思沉默良久，说：“律清，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花，是只在一个地方开放的。”
　　余律清着急，“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改变？”
　　蓝思低下头去，所以余律清终于没见到她唇边的冷笑。为什么你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她抬起头，又是灿烂的笑容，“那你呢？”
　　“小蓝，那里有我父母亲族，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蓝思笑，不会亏待，“若是为了我呢？能不能放弃？”
　　余律清犯难，“小蓝——”这怎么比，“不是能两全的吗？”为什么要放弃其中的一项？
　　蓝思的笑容余律清根本不明白，两全？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想到今天早上得到的消息，蓝思终于做了决定，“好，我跟你回去。”
　　余律清开心得要发狂，抱着她在房间里转圈。“好小蓝，我最爱你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没有见到蓝思，余律清找遍所有可能的地方，骑到完全骑不动了，还是司机老王开车载着他四处找寻，结果，真的就再也找不到了。
　　余律清想到现在的自己，跟六年前有什么区别？不骑自行车大概是一个，是了，当年她告诉自己的，她叫蓝思，她不是陈安。余律清好奇起来，如果当年，他愿意留下，蓝思会怎样？陈安会怎样，他又会怎样？
　　可惜，那样多的美梦之所以虚妄，只因前面多了如果二字。

　　余律清带陈旭回大宅，林孱与陈旭絮絮说了会子话，就让他去与小齐玩了。然后她清冷的目光如剑般射过来，余律清识得好歹，自然留了下来。
　　跟着母亲，一步一步走进书房去。
　　关上门，林孱才开口，“她呢？”
　　“她出国了。”
　　“噢？”林孱笑，“这女人倒是机灵，先一步就走了。不过，她肯就这样把儿子留给你，没提旁的要求，实在是个聪明人。我倒是不明白了，既然她知道孩子在余家会有更好的前途，她之前几年又为什么要躲？”
　　余律清听着母亲这样轻乎的语气，气就冒了上来，压抑了再开口，“安不缺钱，小旭没有遇到我的时候也被她照顾得很好，母亲，您忘了？小旭读的是和小齐一样的学校。”
　　“噢，你不说我倒忘了。”林孱开口，“她到底是干什么的？一个单身女子，无亲去故的，如何有这么大的本事，又这样年轻。”
　　余律清如何听不出母亲的猜测，“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最好。”林孱道，“省得我们还得去医院做DNA。”
　　“母亲——”
　　“好了，不提那个人了。”林孱打断余律清的话，“为什么小旭还是叫你余叔叔？”
　　“我还没同他说。”
　　“噢，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林孱不明白他到底在犹豫什么，“难道你想听自己的儿子叫你一辈子的余叔叔？虽然未婚先有子传出去名声是不好，不过，总比我一直被自己的孙子叫余奶奶好。”
　　“我会找时间说的，可是现在他妈妈刚刚不在，就这样说了，我觉得不妥。”
　　“不妥？”林孱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过，你这样说，我倒想起了一件事，这孩子被自己的母亲扔下，却没有太过悲戚，如果不是太过不懂事，就是太懂事了。”
　　“母亲？”余律清担心。
　　“你放心，不管他的母亲是谁，他终究是我的孙子。”林孱在心里补充，而且，冷血，一向是余家所需要的人才的特质。像阿清，就是这点不好，竟不像是自己生的，有这样多无谓的感情。

　　那天陈安正坐在所在的城市最著名的侦探面前，就接到了来自陈旭的电话。她微有些疑惑，现在正是小旭上课的时间，有什么要紧事，值得他这样巴巴地打电话过来？
　　难道是有什么事？这么一想，陈安的心就有些乱，向那名侦探抱歉地笑笑，出去接电话。“喂，小旭吗？”
　　“妈妈。”那端传来小旭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惶。她自己的儿子，陈安还是知道的，一向是少年老成得很，难得有事让他这样惊慌。“小旭，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妈妈在听。”
　　陈旭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妈妈，余叔叔真的是我爸爸吗？”
　　陈安听了，一默，余律清就这么迫不及待？这才几天？就听不得小旭叫他余叔叔了？“他说的？”她不答反问。
　　“不是余叔叔说的，是余奶奶说的。”陈旭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可是听了妈妈前面那句话，心却是已经凉了。
　　陈安开口，“她说的没错。”抢在小旭开口之前，她又加了一句，“可那也不能改变什么。”
　　陈旭不明白，什么叫不能改变什么？余叔叔就是爸爸，为什么妈妈还要离开？“为什么妈妈不能和爸爸住在一起？”
　　“小旭！”陈安的语气难得的严厉起来，“我在找你小姨，知道他是你爸爸，你就不管你小姨了吗？”
　　陈旭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不能共处。“妈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爸爸。”
　　“小旭。”陈安放轻声音，“若是一个人对你没有感情，那么血缘再浓，也不能改变什么。”
　　“可是妈妈，我一直想要一个爸爸的。”陈旭幽幽回答。
　　“若是你只是要一个爸爸，那好，我马上回来跟你李叔叔结婚。”
　　“李叔叔他不是爸爸！”陈旭叫起来。
　　“小旭。”陈安抚头，难道血缘真的就这么神奇？阿萧对小旭这么好，竟抵不过余律清几天？“妈妈很抱歉，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陈旭听了这话，终于不再执着要一个答案。因为听出了陈安话里的落寞。可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家人就是不能生活在一起？为什么妈妈一定要找到小姨？小姨真的比自己还重要吗，对妈妈来说？
　　“妈妈，对不起。”陈旭终于道歉。
　　“小旭乖，要好好听老师的话，要按时吃饭，过马路要小心。”陈安絮絮地说，直到发现里面等着的侦探已经走出来找她了，这才抱歉地跟小旭告别。接着进去跟侦探说些细节。只是结束了之后，她心里终究是生了警惕，出来的时候她只考虑到了小旭跟着余律清住的便利，却忘了潜移默化的巨大效力，更忘了余家那个厉害的林夫人。让小旭呆在林孱身边，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她立刻拨通了国内的号码。
　　-----------
　　余律清现在已经习惯了和小旭一起生活，早上很早就起床，先送他到幼儿园，再去公司上班，每天早早就上床睡觉，已经有朋友问他是不是偷偷结婚了，这么规矩，莫不是怕家里娇妻责骂，他只得苦笑。他倒是想，可惜那人不在。下午也一改先前最晚离开办公室的习气，一到点，早一马当先出门去。
　　他这样的变化，倒是他手下的员工所愿意看到的变化。
　　之前老板这样努力，他们也不好偷懒，每每到了时间，都得装作很忙，在位子上忙活一阵再走。现在好了，一见余律清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他们立刻收拾着下班。
　　不过这样一来，关于老板已经偷偷结婚的消息也越传越烈，尤其是某天公司的同事看到余律清车里副驾驶位上的陈旭的时候，谣言达到了最高峰。碰巧那人又是八卦热爱人士，不过是一天的功夫，余氏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余少不仅已经结婚，而且连儿子都很大了的消息。
　　余律清走在大堂里发现那些女职员看他的眼光和往常不一样，好象多了点什么，是叹惋？她们在惋惜什么？余律清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接到林修宜的电话，阿宜在电话里埋怨他不够意思，连结婚了都不请他喝喜酒云云，听得余律清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林修宜在电话那头大笑出声，好不容易笑够了才好心替余少解围，“你们公司的人说是看到你车上坐着你儿子，想来是偷偷连婚都结了，只不知为什么到了现在才开始做这模范父亲？”林修宜转述听到的版本。
　　余律清听得哭笑不得，“我有没有结婚你还不知道？”
　　“但听说那孩子如何如何像你，一看即知是你儿子。”
　　“那的确是我儿子。”余律清干脆的话打断了林修宜可能有的长篇大论。
　　林修宜好奇，“你刚才不是说你没结婚？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还有个那么大的儿子？说吧，那孩子的妈叫什么名字，看我认不认识。”
　　“陈安，孩子的妈妈叫陈安。”
　　那边又响来剧烈的响声，“律清，你到底要给我多少惊奇？自己儿子的妈还得让我去查？她人呢，我可真想见见这奇女子。”
　　“我也很想见她。”
　　“什么意思？”林修宜问。
　　“她出国了。”
　　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林修宜如何肯饶，“你还是乖乖把她的地址供出来的，我立刻买机票去瞻仰她。”
　　“我也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还想你能告诉我呢。”
　　林修宜终于知道不对劲了，“唉，还没查出大嫂的身份，说起来是我不好意思。”这陈安陈小姐还真是个狠角色啊，这么多年不声不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拍拍屁股出国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律清，你还有没有多的资料，是我可以用的？”
　　“有，我有她在这里的住址。”
　　“那我跟你一起过去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不用了，她楼下的保安特别严，一天到晚不轮休，她不在，我们根本就上不去。”
　　“噢？”林修宜来了兴趣，这位陈小姐真是处处出人意表啊，“哪里的防范这么严密，该不会是疗养院吧，这个城市里防范得最严密的就是为首长们养老用的疗养院了，除了那地方，哪里都不见有保全做的这么好的，更不用说，余律清开着的车和明显的车号了，“那人知不知道你是谁？”
　　“知道，他第一次见我就叫我余先生。”
　　“噢？”林修宜更加好奇，“在哪里？”
　　余律清报出了地址。
　　林修宜很久没说话。
　　“阿宜，怎么了？”
　　“我想，我已经发现了我要的线索了。”林修宜开口。
　　“是什么？”余律清好奇，刚才他说的哪里可以做线索？
　　“律清，记不记得王少就住在那里？”
　　“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要不是因为以前去过王少家，他还不能这么顺利地找到那个隐秘的地方，恐怕他的车也不一定进得去。
　　“你去找王少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保安的阻拦吗？”
　　余律清一想，“没有。”
　　“那保安为什么这么听陈小姐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
　　也是，余律清这才想到了这一点，看来自己的敏锐度还是远远不够啊。只想到了保安严密，竟没想到过这一层。“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马上查，一查到有用的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的。”
　　听出了他的急迫，余律清立刻道，“你去忙吧。”他也很想知道答案。秘书又进来通报他的下一个行程了，开完会回来，余律清就接到林修宜的电话，“阿宜，找到什么了？”
　　“律清，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什么？”
　　“你知道开发那个小区的房地产公司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怎么？”
　　“那家公司，叫——安居。”
　　----------------------------
　　“什么？”余律清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公司是陈安开的？
　　也知道余律清在想什么，林修宜立刻出言修正，“公司的董事长姓李，不姓陈。”
　　“那他叫什么名字？”
　　“我已经把他的资料发到你电脑上了，或许你也认识的。”
　　余律清匆匆点开来看，果然，李明浩大大的笑容正出现在屏幕上。这个人，他想不认识才难。本城出了名的精英人士，不同于自己一向被报刊杂志评为蒙祖荫的大少爷。李明浩一向是作为自己创业的形象出现的，都说他当年是如何奋勇地在商界杀出一条血路，才会有今天的成就。照片上的他笑得那样灿烂，志得意满。余律清知道自己没见过他，却无端地觉得眼熟。“奇怪，这个人，我竟像是见过的。”
　　林修宜在那头笑，“他可不是女的。”
　　余律清一楞，才反应是阿宜正在嘲笑他学贾宝玉。“你让我仔细想想。”
　　“好。”林修宜的声音还是带着笑意，“你慢慢想。只别是上辈子的就行。”
　　余律清灵光一闪，“对了，那天我去接小旭的时候，在幼儿园见过他。”当时他正往里走，那人却在往外走。本来是不会多注意的，只是那天，听到小旭叫自己的声音，那个行色匆匆的人突然停下来，多看了他几眼。他当时心里存着疑，也就注意了一下这个男人。可是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却也是有缘故的了，那天李明浩脸上半分笑容也无，而且步子迈得大而急，哪有报纸上鲜衣怒马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应该就是他了。”林修宜一顿，“陈小姐不会已经结婚了吧？”
　　“你自己给我的资料，你还不清楚？”话是这样说，余律清已经有些恼了。
　　林修宜如何会不知道？李明浩今年还选上了本城头号金龟的，这消息可还是热腾腾的，他与余律清相交已久，如何听不出他的恼意，立刻知道这笑话是半点不讨好了。“好了，我会把这个李明浩查得清清楚楚的。”
　　“我等着。”余律清答，不过在此之前，他想知道的是，李明浩那天去幼儿园到底有什么事情？像他那样忙的人，总不会是随便路过幼儿园吧？而且有一点也奇怪，余律清想起，那幼儿园是出了名的门禁严，若他不是家长，为什么他能这么轻松地进去？余律清一想，又笑自己无稽，李明浩那样闻名的脸，他不认识，难道那些保安什么的还不认识？哪里会怀疑他意谋不轨，别人不去谋他就很不错了。
　　照例去幼儿园接小旭了，只是这次留了点心，才发现门口那里果然有人看着，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接小旭上车，开出了一段，余律清这才问，“小旭，前几天是不是有位叔叔来看过你？”
　　“是啊。”陈旭答。
　　“他是不是姓李？”
　　“是啊。”
　　余律清冷然问，“那你为什么连说都不跟我说？”
　　陈旭茫然，“余叔叔不认识李叔叔吗？”
　　“是爸爸。”余律清纠正。
　　“爸爸不认识他吗？”陈旭立刻改正。
　　“是。”余律清回答，又补充，“为什么我应该认识他？”
　　“李叔叔跟妈妈跟小姨都很熟啊。”陈旭答得理所当然。
　　一听这话，余律清又是一阵郁闷，在他缺席的那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直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好象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秘密，而自己只是不相干的人，他讨厌这样的感觉。“那他来找你有什么事？”
　　一想到那件事，陈旭立刻把头低下去。
　　“小旭！”
　　过了很久，陈旭才开口，“李叔叔想让我跟他一起住。”
　　“这是什么意思？”余律清又惊又怒，“你妈妈同他在一起？”陈安根本没出国？余律清细一想，果然他从来没有验证过，是陈安自己说她已经出国了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出国，难道陈安一直就在附近？也不是不可能，陈安一向不吝惜向他说谎。
　　“妈妈不在。”
　　余律清放下一颗心，刚才自己的确有点欠思量了，若是陈安在，她何必把孩子留下来？她能得着什么好处？而且，如果她在，她大可趁他不在的时候把小旭带走。或许根本就不必她来，园长就能把孩子送到她手上。“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拒绝了李叔叔。”
　　余律清这才明白，为什么那天李明浩的脸色会这么差，原来是被小旭拒绝了。不过，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若不是确定，他还以为小旭是他儿子了，既然不是他儿子，余律清也不认为李明浩会那么喜欢替自己养儿子，那么，自然是陈安的面子了。“李叔叔喜欢你妈妈？”
　　“爸爸，什么是喜欢？”陈旭反问。
　　“喜欢，就是很想和一个人在一起，看不到她就会想她，愿意为她做任何能做的事。”余律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也不知道。”不过，陈旭没说的是，原来这就是喜欢呀，那么，妈妈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小姨了。
　　余律清自己就已经认定了答案，“那你妈妈呢？你妈妈喜欢李叔叔吗？”
　　“妈妈应该不喜欢李叔叔吧！”
　　虽然答案还不是太肯定，而且是出于一个小孩之口，余律清却还是放心了很多。看来李明浩的想法跟自己一样，只要能得小旭的欢心，就能得陈安青眼。“小旭，那你觉得李叔叔怎么样？”
　　“我不喜欢他。”陈旭的答案很干脆。
　　“为什么？”余律清开心之余又有疑惑。
　　“我讨厌他看妈妈的眼神。”
　　听了这回答，余律清沉默下来，看来对手十分强劲啊，实力。

　　----------------------
　　那天陈旭照例要先给陈安打电话通报一天发生的事再睡觉，说了半天拉拉杂杂的，陈旭突然想起来，“对了，妈妈，今天爸爸问我你喜不喜欢李叔叔，我说不喜欢，那您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陈安一楞，余律清已经知道明浩的存在了？那离找到她也不远了吧，不过这么多年的基业，到底是放不下，不然也不会不躲地留在那城市了，当时。“小旭答得很好，以后也要这样答。”
　　陈旭开心起来，“还好妈妈不喜欢李叔叔。”
　　陈安一听，就说了，“小旭，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你李叔叔？”
　　“咦，今天爸爸也问了我一个同样的问题。”
　　“那你是怎么答的？”
　　“我说，我讨厌李叔叔看你的样子。”
　　陈安一窒，这答案？“他是什么反应？”
　　“爸爸没说话了，这之后。”
　　“噢。”陈安点头，半想让小旭去和明浩一起住，结果小旭始终不肯同意，也只能随他了。
　　“实李叔叔他人很好，小旭，你不要老是对他那样。”
　　“可是妈妈，爸爸人也很好。”陈旭反应很快。
　　“我们不提他，小旭，你该睡了，晚安。”
　　“妈妈晚安。”陈旭还是有点不甘愿。
　　也许他人很好，不过，那又怎么样？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因为他是不是好人，是好人固然好，不是，若真是喜欢，也便顾不得了。陈安这样想着，可是这些，却不是现在能够跟小旭说的了。想起阿萧很久以前对自己说的话来，“他是坏，可是他于我，如同烟之于男人，明知道对身体不好，明知道该戒，却是舍不得。”到现在，陈安还是记得她当时的神情，那样哀惋，却那样决绝，此生难忘。
　　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根烟的吧，可是每个少年都会死去，每个少女也终究会长大，曾热烈地爱过一些人，却与另一些人终老。大部分时候在我们身边的，都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为了家小努力工作，算起来，一天里看到孩子的时间，还比不上面对着秘书的时间。陈安心里又何尝愿意？可是李明浩的人只查到了阿萧坐的飞机是到达这个国家，这个城市，旁的，就再也查不到了。想也是，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何况这里又这样大。连自己找的最好的侦探都说希望不大，人那样多，若是阿萧存心躲着自己，又怎会轻易让自己找到？只是陈安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阿萧会突然离开？或许自己已经变得和余律清一样了，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但是同样的，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想要的，不止是一个解释。阿萧以前也不是没有突然消失过，她会因为在某一本图册上看到某个地方而突然出发，说是怕以后没机会看到，几乎是当时就会立刻收拾包袱。但是最起码，她每次出去前，都会跟自己说，这次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走了，了无痕迹。陈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才这样忙忙找来。若说是第六感，偏又没有什么更多的提示，只知道是不好的，到底为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