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鬼]花散里》葵因

2、八重樱（2）

　　“对了，”想起了什么似的，千叶穿着木屐嗒嗒的跑了出去，木围廊一阵咯吱咯吱的响，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少顷，声音从遥远的微小处变得清晰，放大，愈来愈近了，她跑回来，手中攥着一个米色的小布袋，献宝一样说，“给你，金平糖，也许这样就不会太苦了。”

　　解下细麻绳困住的袋口，里面一颗颗宛如珊瑚形状的晶莹糖体，密密的挨在一起，抓住顶端摇了几下，便发出细细碎碎的轻响，冲田拿着袋子，瞧了一会儿，“金平糖……唔，我倒是挺喜欢吃这个的。”

　　“真的？”少女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眼睛眯成了月牙儿般弯弯的缝，“这东西小孩子都爱吃，没想到冲田君也喜欢，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冲田的眉毛拧了几下，突然有些后悔说了那话。

　　“喝完药吃几颗就好了。”看着冲田一脸壮烈的喝光了碗内的深色液体，千叶觉得成就感十足，咧开嘴角微微的笑了起来，挺大方地说：“喏，这些都送给冲田君吧。”

　　“呵，谢了。”

　　糖表面凸起的小颗粒在舌尖缓慢融化，甜腻的味道弥漫在味蕾中央，冲田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庭院，树影与枝桠之间微弱的移动，构成了视野里点滴变化的风景，“你刚刚提过日和夫人，那是谁？”

　　“你说日和夫人么？她是这宅子的主人。”而后狡黠地弯起眼睛，“性格很好很好的鬼族哦。”

　　“鬼族？”声音扬在外面，一时间并未真正察觉其中包含的种种深意。

　　“难道冲田君以前身为罗刹，却不知道鬼族？”千叶想他怎么是这个奇怪的表情。

　　“不，我知道，只是……”冲田碧色的眼睛突然盯紧了对面的人，一字一顿，“你知道罗刹？”

　　“当然，我既然知道鬼族，那么知道罗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说到这里，千叶的表情露出了少有的乖顺，像是刚刚从母亲讨得糖果的孩子，“那日在路边你伤得几乎要死掉，是日和夫人救了你哦。”

　　“你倒是挺喜欢她，一个鬼族？”他抿起唇，眼里夹杂着没有棱角的邪气。

　　“我一直，当她是母亲呐。”的确，那是如同母亲一样的存在，可以亲昵，可以依赖。

　　战火纷飞的旧年，日和是出于怎么样的初衷而将自己收留，她早已不想探究。可彼此就这样依靠着一起走了过来，那份感情却是千真万确的。
　　尽管千叶从未见过亲生母亲的脸，但是与之相同的温柔，从日和身上她竟也可以找出大致的轮廓，属于细腻的，温暖的，柔和的质感。

　　所以在多年前的某个夏日，日和对她坦白，说：“笠舟，如果我说，我并非人类，你会怕么？”，那时，日和温柔却带着轻轻不定的声调她一直保存在脑海里。

　　不怕。因为那是你，是母亲，所以不会害怕。
　　不管身份如何，种族如何，母亲就是母亲，那样的温情不会随着人鬼之殊而改变丝毫，千叶告诉自己，只要记得这一点就可以了，只要这样，就很好了。

　　所以从未害怕。

　　啪——嗒——
　　水流汩汩地滑过细竹管，一端擎不住压力便继而倒向另一端，如此反复着，循环着，在青石块围成的池塘边缘切分了单调的节奏。金鱼摆动着光滑的身躯与柔韧的尾鳍在水底的丝草里来回穿行，水面映着天空的缠卷浮云，仿佛二者不自觉地融合为一体，粘连，不分离。
　　像是金鱼在飞行。

　　啪——嗒——

　　“她救罗刹？”光线无声的遁去，冲田嘴角挑笑，语调戏谑，“这倒是稀罕事。”

　　“日和夫人曾说，‘罗刹本是伪物，既由鬼族所造，那这罪孽也必由同族所偿还。’她和你想象中的鬼族是不同的。”好像是在保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千叶急切的解释，拳头攥得紧紧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本性的善良也需要一个义正言辞的理由，仅仅因为日和是鬼族？

　　冲田看着千叶的表情觉得她随时会扑过来，痛打自己一顿。
　　真是奇怪的错觉。

　　“嘛，我不和你争。”他挥挥手，叹了口气，然而想起那些银发赤眼的失神面容，觉得‘伪物’这词的确非常贴切，畏惧阳光，贪恋鲜血，如此活着，是罪孽。

　　那么自己，是否也是这段罪孽里不可饶恕的一环？

　　冲田垂下睫，眼瞳里清晰的碧绿色泽匿了一些，千叶忍不住问：“冲田君很在意自己是罗刹？”

　　“什么意思？”一直存在体内的某根线，“啪”的一声断开，震得五脏六腑都开始发疼，像是灵魂里的烙印，迫使自己与前尘羁绊彻底的分散。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不是罗刹了啊，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就是虚弱了些……”千叶的话，他听不清晰，连结着耳朵的介质被体内轰隆奔鸣的血液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