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康熙3——开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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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内，看着熟悉的陈设，一切都维持着先太子殇时的样子。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似乎主人随时都会回来温习功课，墙上挂着康熙亲书的一个“勤”字，一抬头，就能看见。小佛堂里，赫舍里皇后的画像一如往日，比之记忆，墙上多了一副少年的画像，青衫少年介乎孩童和少年之间，眉眼已经渐渐长开，与康熙极其相似，却更多了分精致、俊秀，神情与赫舍里皇后如出一辙的温和宁静。
在那画像前站定，怔怔看着，隐隐约约，似乎传来隆隆雷声，想起保成幼时极粘人，尤其是雷电交加的时候，总是钻到自己怀里，要自己抱着睡，到他有了房里人，才不再这么任性。雷声隆隆，还有闪电的霹雳声，看着温润的笑意，伸指在那眉眼间描摹，叹息，“保成……”
“你这么喜欢这孩子。”明明灭灭的烛光摇曳间，他，看见了，自己。
准确地说是自己的影子，有点透明，微挑着眉，盯着自己，似乎很闲适，但他知道他现在其实就是蛰伏的虎豹，等待雷霆一击的时机。
“爱新觉罗玄烨？”
“朕是，你是谁？”
“康熙帝，在位六十一年，在人世间徘徊数十年，突然返魂的康熙帝。”
“哦？以何为凭？”
一串长长的旗语从他口中流泻而出。
“这倒有趣，你的世界和这里一样吗？”
“朕的世界，和这里，不一样的。”
“嗯？”
“开始没什么不同，从二十四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二十四年？你是说？”
“与朕的世界比，从保成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难道在你那里，保成并没有殇在二十四年？”
“是的。”
“你记得这孩子长大的样子吗？朕还真想看看。”
回到乾清宫，帝皇挥退了奴才们，开始作画，这么多年了，对保成，最深刻的就是他监国时期那种神采飞扬、睥睨天下的样子。
“这就是你的保成长大的样子吗？确如展翅凤凰。”
他没有言语，听另一个自己叹息。
“可惜朕的保成夭折了，若长大了也不会是这种睥睨天下、意气风发的样子，朕的保成要温润许多，若长大了，当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保成一直是骄傲的，飞扬跋扈，当年老九老十号称紫禁城双霸、十三十四被叫做紫禁城双骄，但说起来哪及得上保成的桀骜张扬。
“书房里有个匣子，是朕的保成从小到大的画像，你看看和你的保成是不是长得一样。”
一幅幅画作，记载了孩童短暂的一生，旁边还有一本画簿，都是寥寥数笔，显是草稿，下笔之人功底稍差，观察却极精准，虽笔法粗糙，但颇得神韵。
“这是朕赐给保成的侍卫画的，保成都不知道，朕看着有趣，就留了下来，慢慢地集了一本。”
他心知肚明赐给保成的侍卫是什么意思，必然是武功高手，既是保护，也是防备。
翻到一页，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手中的画簿。
“你怎么了？”
玄烨急急凑过来，康熙摇摇头，示意无大碍，“不过急怒攻心、血不归经而已。无事。”
“怎么突然就……你看到什么了？”
他看向刚刚让康熙急怒的画纸。画纸上沾了血迹，但对方下意识地偏了下头，在画面边上，没有污到画作，画纸上的保成倚窗而立，唇角含笑，眉眼间却有些邪肆狠戾。
“这个啊，大概是和老大学的，老大那几年特别喜欢这么笑，说是特别有男子气概，被朕申斥了好几次，才慢慢改过来。”
“呵呵呵，保成，你果然怨恨朕了。”
“你说什么？”
康熙把画作依次按时间排好，“你仔细看看。”
他看来看去，除了觉得保成出痘后变得沉稳，越来越出色，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不觉得保成出痘前后变化太大？而且，早先这几张草图应该是暗卫画的，是不是和保成在你面前的神情动作差异很大？”
他看得出来，但是皇宫中的孩子，哪个不是这样？
他明白他的意思，但保成不是这样，他一贯骄傲，在哪里都是明丽张扬，“出痘以前，保成是不是特别粘你，出痘以后，他就进退有度了？”
“不可能。”玄烨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不可能？”康熙冷笑，“朕的保成在你的保成出痘以后就来了，他慢慢试探，觉得你的作为和朕没什么不同，所以，他毁了自己，拿自己的命破局，好毁了朕的谋划。你想想，昭告天下的太子，元后嫡子，还是朕唯一的嫡子，他若长成，朝堂、后宫焉是现在的格局。”
“若如你所言，朕岂会看不出来？”
“朕亲自教养了四十年的皇太子啊，两立两废，他去时已过天命之年，你那时不过而立……”
“你为何废了他？这孩子自幼聪慧，其他皇子象他那么大时，都还是没有他出色。赫舍里家？”
“朕除了索额图，赫舍里家败了。”
“那你就不必担心外戚弄权了啊，若他继位，八旗气焰虽会更嚣张一些，但也不是收拾不了。还是，其他孩子长大了，比他更出色？”
出色？扪心自问，出色吗？其实，若单打独斗，若没有自己的旁观与暗中推动，只怕，没有哪个能让他一败涂地。
玄烨看他神色，也知道，恐怕不是这么回事。“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你相左的想法！！！”
果然是自己啊。帝皇、枭雄，最悲哀的，就是后继无人，不论是子孙不肖，还是子孙与自己政见相左。无论是秦皇汉武，还是唐宗宋祖，可不都是子孙无能、基业成空吗？李唐沦落到让一个女子南面称帝、黄袍加身，这个女帝，不也是因为后继无人，武周又改回李唐吗？不提前事，就大清，若多尔衮兄弟有出色子嗣，江山能否轮到皇父，亦未可知呢。所以，自己必须在众多儿子中选出最出色的那个；所以，自己冷眼旁观，看诸子阴谋阳谋、干戈迭起。看着儿子们同室操戈，怎会不黯然神伤，可天家子，从来就是天下的祭品，从皇玛法那一代，到皇父，到自己，那一代不是如此？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皇家，永远只关注成功者！失败者，没有结局！再加上，保成是很出色，可他长成后和自己的政见差异极大，可能自小顺遂，行事比之自己，更少了分谨慎、圆滑，多了自信、大胆、肆无忌惮，那么，他若为帝，自己一生的努力就会付之东流，说不定还会因大刀阔斧的变革投天下入熔炉。为了能延续国策，巩固皇权，奠大清万世基业，纵然痛心，自己还是放弃了保成。
“所以，你才选了胤禛？”
“你知道了？”
“那天你们讲话，朕听到了。没想到，朕的小四也不在了。本来那孩子刚毅果敢，可有时候有点执拗，病好以后雷厉风行、沉稳有度，朕还高兴于他的成长，没想到是换了魂。”
自己选了胤禛，是相信他能继承自己的政见，奠定大清万世基业，老四行事与自己看似大相径庭，但抑八旗、弱宗亲、强化皇权，废贱籍，分化、驯服汉人，延续、发扬了自己的政见，虽对其严苛做派有微词，但作为君父，自己对这个继任者是很满意的，可是，弘历、永琰，他咬牙切齿。
忽然，他想起来，“你一直在这身体附近？”
玄烨的脸瞬间有点扭曲。好吧，任谁突然离魂，看自己身体行动自如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那你离魂可看见其他魂魄？”
“没有。”心知他想问谁，必是保成吧。“你当年殡天后，在世间停留了多久？”
“差不多近百年吧。”
“那可看见其他魂魄。”
他沉默，百年的亡灵，茕茕孑立，可惜他有形无影，连形影相吊都做不到。真真假假的爱妻宠妾，真真假假的爱子娇女，真真假假的贤臣良将，真真假假的忠仆勇卫，无迹可寻，他，彻彻底底是独行于世间了。
玄烨看见他的默然，转移话题，“可以告诉朕，你的经历吗？”
为什么不？八岁登基、牧天下六十一载，虽有憾却无悔，他，对得起天下。
长长的叙述。
玄烨半晌才说，“确实，康熙二十四年前与朕的相差无几，自保成殇后，才渐渐不同。朕也在考虑培养储君了，虽属意小四、小六，也确实想着由他们能者居之。不过，朕没想着将他们困于京城，任他们窝里斗。现在噶尔丹未平、西藏、俄罗斯也蠢蠢欲动，西洋、东瀛也需防范，当年荷兰人就能占据台湾、倭寇惊扰东南，现在估计更是了不得吧，传教士、洋画师能远渡重洋来大清，火器更是精良，他们的国家当不是如他们所言，远及不上大清繁华。蒙古各部和盛京那帮老家伙可没消停过，且入关后纸醉金迷的，八旗堕落、宗亲糜烂，也已不复上马征战下马为民的悍勇，整顿旗务也得慢慢考虑了。汉人远多于满人，纵然老百姓日子比明末好过许多，可满汉之争一直都在，偏满，元人殷鉴不远，偏汉，怕是这天下就不是爱新觉罗的天下了。朕现在，维持了朝堂、后宫、内外的平衡，底下就该着手慢慢澄清吏治、满汉同化了，和洋人、边境的交涉足够吸引满蒙八旗和汉人酸儒的注意。朕也准备让诸皇子慢慢接触这些事，谁能脱颖而出，就选谁。”
自己当初也是如这般总揽全局、运筹帷幄，除了只专注于国内疆域、满汉之争。可结果呢？虽知会骨肉相残，但夺嫡的惨烈依然超出了他的预料，而自己又年老体弱，没有足够的精力去谋划掌控了。不是没想过提前退位，让胤禛登基的，可又担心激得老八他们破釜沉舟，呵呵，他可是还有十来个没浮到水面上的儿子呢，若他们抱成团，只怕不是如保成和老大的两败俱伤，而是玉石俱焚了。终于还是拼着数十年的积威，一方面压制，一方面松动吏治、分化诸世家，虽是饮鸩止渴，可也能争取时间，让胤禛积蓄实力。却是没敢火上浇油，明旨立胤禛为嗣皇帝了，留下了隐患，终致□□身死、十十四圈禁，其余诸子沉寂，老四与十三虽地位尊崇，却也是未得善终。老四的铁血手段，也令宗室噤若寒蝉，集权帝皇，虽能令行禁止，不复当初自己即位时的处处受制、举步维艰，但也使帝皇失去约束，一如弘历的恣意任性，结果却是吏治败坏，干戈迭起。
玄烨看他沉思，也明白他的彷徨。又说，“我觉得你的想法不对，这个保成就是朕的保成，若果是那个两立两废的保成，岂不是更加讨朕欢心，从小就打压兄弟，甚至算计于朕，以继大统。但他一直与保清亲厚，对弟妹们也是关爱有加，对三、四、五、七也没什么异常举动。而且，他自幼体弱，因病而夭，没什么异样的地方。”
“这么说，是有些奇怪，那孩子，可不是能隐忍的人。”若他回魂，自己他很可能不会动，前世即使到那般地步，他也没有什么弑父的意图，更别说今生还没开始了，但对老四他们，以这孩子一贯狠辣的行事，怕是不会善了。可却是他早夭。难道朕真的弄错了，毕竟只有十几年前的画稿，没有直接的证据，隔了那么多年，也没法查证了，他就是这个世界里不幸早夭的保成？
他想着那孩子爱憎分明的性子，早期的风华绝代、运筹帷幄、百官称颂，及至后来的邪肆狠戾、荒诞不经，运筹帷幄、狠戾？蓦地一个念头升起，他狂笑出声，“呵呵，逆子！逆子！！以命相搏，好的很，好的很，好……的……..”天旋地转，果然是他，果然是他，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猛兽，终于挣脱了锁链，对自己宣战。
玄烨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去接他软掉的身体，却是明白，他怕是想通了什么，肯定了保成就是那个被牺牲掉的孩子。
再次醒来，康熙茫然。玄烨终于舒了口气，“在我们能换回来之前，你还是别想太多，不管怎样，你总不想看朝局动荡吧。若你出事，那几个哪个也不能独当一面，纵然是老四，他虽在你的世界里是你的继任者，但现在年幼，主少国疑，个中滋味我们都很清楚，而且，老大在那，他即位的可能性现在很小……”
看他木然的样子，玄烨止住了声音。
半晌，康熙才动了一下，“他果然是恨上了朕，你刚才说若果是他，他怎会不报复，呵呵，他报复了。呵呵，呵呵。”
刚才，玄烨说他猜错了的时候，他心里是暗自喜悦的，可惜，哈哈哈哈哈哈哈，朕是掩耳盗铃了。“朕刚才讲他以命破局，其实，不只是破局，他报复了朕和所有的兄弟。他一死，赫舍里家激流勇退，你想动其他八旗世家就没那么容易。没有嫡子，老大比前世还扎眼，纵他现在无心政事，身在局中，由不得他不斗。为了制衡，你改了老四玉牒，皇贵妃之子，老四也成了众矢之的，佟家和他绑得更紧，只怕已经成了众世家的眼中钉；老四毕竟是德妃亲生，纽祜禄家、郭络罗家、戴佳氏、章佳氏这些满蒙大姓只怕要联手打压他了；而有六、十四在，只怕包衣世家也容不得老四；十三在德妃名下，这一世，德妃与老四是没有关系了，老四想接触十三，难了。老三、老五、老七、老九、老十，他们和他们身后的势力可是比前世更加有盼头，也比前世更活跃，没有了嫡子做共同的目标，虽然现在互相制衡，但一动起来……不论怎样，前世兄友弟恭、抱成团的那几个是被他拆了，前世势如水火的被他捏在了一起。他把所有的兄弟都陷于彀中，让他们火中起舞，却不自知。至于对朕这个皇父，朕对朝堂、后宫的谋算都被他打破了，你看，佟佳由生前加封变成死后追封，胤禛改玉牒，也让佟家对德妃戒备减轻，胤祚活了下来，包衣世家因为胤祚蠢蠢欲动……一旦争储，你比朕那时更加难以抉择。”
“你这样说，我真的是想见到他了，一国储君，身系朝堂后宫，确是关键所在，他也够狠绝，一击即中。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他前世一败涂地，怕是，因为你吧。”
“呵呵，呵呵。”是啊，若不是一直相信着是朕最宠爱的孩子，你怎会那么相信朕的话，又怎会那么相信朕一定会相信你。只是，到了现在，你终于，把朕看成了对手，而不是皇父。虽然知道现在的康熙帝不是朕，你依然杀了自己，以天下为棋局，任康熙帝与诸皇子火中起舞、作茧自缚。果然好气度、好谋略、好手段。
他看着那一幅幅画作，杏黄衣袍的小孩子笑得很甜，肉嘟嘟的，象个肉球；一身猎装的孩童举箭射虎；纤瘦的少年闲敲棋子落灯花。还有画簿中，少年倚着哥哥怀里，把帝皇的手抱在怀里，酣然入梦，嘴角是甜甜笑意。
保成，保成，你我父子终不复见，你不愿重蹈覆辙，以命破局，可保成，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你既已知道后事，当好好筹谋，君临天下才是对皇父、老四最好的报复。还是，你要学那哪吒，与皇父恩义两绝，就象你今生对老四一样，形同陌路。可是，保成，朕岂会认输，你既开局，朕，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康熙3——开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