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幻魂羽罗

4、第四章

　　我贴身伺候尊贵的神祗，但是却从未见过他的样貌。
　　神带着一副精美的金黄色面具。
　　我的脸上长满脓疮，丑陋异常，在议事厅侍候的时候都是带了面纱，但是伺候神的时候神却让我不要带，他说他喜欢丑陋的人。
　　但是他每次和慕容兰行欢好之事的时候，神又说他喜欢美丽的人。
　　我想，也许神是一个花心的人。恍惚间，我又想起那句话——
　　“神好美色，得其宠，许王位。”
　　在我之前，这样的时刻是不会有侍女伺候的。
　　慕容兰被黄金做的铁链铐住手脚，修长的身体无力的伏在床上，一副任人蹂躏的模样，像瑟缩着却被迫打开任人观赏的花朵。
　　可怜，又莫名有一份妖娆，
　　我无法辨别神的表情，但是他没有被面具遮盖的唇，并没有上翘的弧度。

　　神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呆在碧落宫的黄泉殿，那是他的寝殿。
　　黄泉殿美则美矣，毫无人气。
　　一般出入这个宫殿的只有三个人，神祗、慕容兰、我。

　　神问我，“你觉得无聊么？”
　　不等我回答，他又说，“让你看一场戏吧，如何？”
　　然后，我变成了一颗红色的珠子，挂在神祗的脖颈上。
　　我突然变得自由了，我可以跑去任何我想跑去的地方，只要不超过珠子的范围十公里。任何人都看不见我，也感觉不到我。
　　似乎我变成了珠子，神就真的放松了，在无人时，他会放下他的面具。
　　或许在我做他的贴身侍女之前，他也是这样，在无人时，放下他的面具，那时候，每一件可以照出人影的东西，都可以贪婪地看到惊心动魄的美。

　　不会再有一个人会像神祗这样美丽。
　　连慕容兰也不能。

　　武国皇室尽美人，明珠唯是吾儿兰。
　　这只是武徽王闲情时的一句调侃之话，却被天下广为传诵，因为，人人都说，天下再也找不出比慕容兰更美的人。
　　反正我是从未见过。
　　以前我常常在想，比慕容兰还美的人是怎么样的呢，但是后来又想，怎么还会有人比慕容兰美呢？
　　不会有人比慕容兰更美了。
　　这句话也许是对的，因为我唯一见过的比慕容兰美的，不是人。
　　他是尊贵的神祗，是万物的统治。

　　我渐渐以为，神是很喜欢慕容兰的，他看到他，面具唯一没有遮盖的唇会浮现笑容；他开始和他身体交缠，水乳交融；他会把慕容兰圈在怀里，细细地亲吻；他给了慕容兰很多很多的权力，慕容兰是唯一不现世的王。
　　是的，这么多年岁月之后，慕容兰终于成了王。
　　他是人间的主宰。
　　尽管他从未降临人间。
　　事实上，就算是碧落宫，他也是主宰。
　　神祗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权力，比十二属神还要多得多，有时候，连议事厅也是慕容兰在主持。
　　慕容兰的笑容越来越多，和神在一起的时候，再看不到淡漠，他笑起来，像一朵明艳的花；但是弹琴的时候，他又是如此清冷高贵，不食烟火。
　　慕容兰学会了琴，因为神很喜欢。
　　有时候，黄昏之时，慕容兰抚琴，神祗吹箫，一派琴瑟和鸣。
　　——我以为这就是永恒。

　　变故似乎在一夕之间发生。
　　十二属神七神叛变，将神祗囚禁在黄泉殿。
　　七神押解着慕容兰，要求神祗交出神王之印，还有神的心脏。
　　传说，一切力量的源泉都是心脏，没想到这是真的。
　　神笑着，似乎丝毫不被威胁，属神锋利的神器在慕容兰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没有快速愈合的血痕，这说明神器能杀死慕容兰。
　　慕容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眸光深了些。
　　他说了句，“不要救我。”

　　这句话让我觉得有些熟悉，这样的场景我似乎也看到了很多次。
　　但是，这个时候，我宁愿慕容兰不要说这句话。

　　果然，神露出宽大袖袍里的手，缓缓靠近心脏，深入。
　　血顺着他白皙的手流下来，蜿蜒成一条小小的河流。
　　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慕容兰忽的被他揽在怀里，属神们也似乎被定格了，不见有什么动作。神深深吻住慕容兰，良久，分开。也许是我就在他脖子上，离得太近了的缘故，我听到他凑在慕容兰耳边：“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属神挣脱了束缚，看到神的手中空空如也，他胸口被洞穿的洞，也什么都没有。他的心脏，已经在深吻中交给了慕容兰。
　　属神们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跪在慕容兰身前，态度恭敬。

　　惊奇的是，我看到这个场景并不惊讶。
　　似乎我早就隐隐有感觉，他让我看的戏，就是这个。
　　一瞬间，我不知道是该同情神祗，还是慕容兰。

　　以前我曾经疑惑过，为什么神祗的寝殿会叫黄泉殿呢。——就在刚才，我明白了，黄泉殿中有一口往生池，是凡人的往生池，浊气混杂，从这样的往生池投的胎，定然是最最低贱的人。
　　神跳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变成了珠子，往生池并不纳我，看来并不什么垃圾都能往里投的。
　　慕容兰脸色沉静。
　　仿佛刚来一连串发生的事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被他捡起来，挂在了脖颈，也许他以为，我这个破珠子是神祗的象征。

　　慕容兰成了神之后，昔日覆灭的武国被他重新从时光中找回，繁盛至极。联合灭了武国的国家却是生灵涂炭，苦不堪言。
　　天自有定数，按说就算是神也不能这样随意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那可是牵扯着千千万万人的命运的呀。
　　“武国被灭之时，我曾滴血盟誓，他日必偿血债,誓必复国！”
　　“阿兰，你定要成功，复现我武国荣光！”
　　慕容兰的做法引起了属神们的不满，但也仅是不满而已。

　　年岁渐去，慕容兰也渐渐开始不管世事，常日居在黄泉殿。
　　这里的摆设一点都没有变，有时候，我都恍惚以为这依旧是神祗的寝殿。
　　几百年了，慕容兰越来越不对劲，作为神祗，他是天下的主宰，还有什么能难倒他呢？但是，他时常蜷缩在寝被中，痛苦地满头大汗，或是独自望着落日的余晖，呆愣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翻阅了很多书（我一向对什么劳子书不感兴趣，他翻书的时候我就跑外面去玩儿啦~），命人搜集天下珍奇的食物，每日进补着。
　　但是他还是消瘦下来，骨瘦嶙峋，不成人形。
　　我以为他是为情思苦，没想到他竟然独自在寝宫生下了一个婴孩！
　　我看见他的时候，血铺满了床铺，慕容兰已经昏死过去，但是婴孩已经被放在一个襁褓中，眼睛闭着，发出小猫一般细弱的哭声。
　　我用虚幻的手指碰触他，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实体！
　　我从珠子里出来了！

　　命运总在不经意的地方转折，慕容兰作为神祗，没有了小东西的折磨，恢复地很快，他看到我，并没有询问什么，在这身边这么多年，已经很难有人猜中他的心思了。
　　我发觉了不对，慕容兰认为是我接生了小神子！
　　我嚅动了嘴唇，还是没有说什么，为什么我会在那一瞬间从有了实体？这本来就很奇怪，我是被神变成珠子的，连慕容兰成了神之后都没有发现珠子的异常，那么只可能是……
　　我突然为自己的猜测心惊不已。

　　我总是很容易忘记年岁，后来，只记得过了很久很久，我也没有看见过那个美丽无人可及的神，我曾想在往生池蹲守，也许指不定就能碰到呢？能垂涎美色也是好的。

　　有一年，七月十五，万鬼节。
　　这一日，所有的魂魄都不会去投胎，他们都想去人间游玩一番。所有的往生池都冷冷清清，干干净净，再也不见往日的烟雾缭绕，我才知道，往生池其实和一口井差不多，你点点它的水面，会泛起丝丝涟漪。
　　蛮好玩儿的。
　　我点尽了所有的往生池。
　　我发现了神祗。
　　他静静地坐在昏暗的往生池底，动也不动，我大喊着朝挥手，他瞟我一眼，没有什么反应。
　　他变得更美了，左眼眼角有一只凤凰纹身，风华绝代，振翅欲飞，。
　　但是他看着我，双眼无神，没有焦距。
　　他的眼睛不能视物。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委屈地掉下了泪。

　　我想，这样的神祗，为什么慕容兰会不喜欢他呢？
　　如果喜欢了，是不是就会有更美好的结局？

　　小神子生下来就有残疾，他不能走动。
　　但是这并不影响什么，他是神子，是神最最宠爱的孩子。
　　神子很喜欢吃东西，他的肚子好像怎么也填不满。十二属神中医神为他诊断，甚至拿锋利的刀片划开了神子的肚子——原来神子的肚子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慕容兰依旧很沉静，似乎这件事和以往发生的很多大事一样，不能影响到他。
　　我跑去往生池给神祗说了这件事，他不能视物，也从不说话，但是我知道他是能听到的。
　　恍惚间，我看到了一抹讥讽的笑。
　　神第一次说话，“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七宗罪。”
　　“我知道，”我点点头，“小神子是暴食吗？”
　　神摇摇头，低低地笑出了声，“那是贪婪。”他抬头看我，眼睛睁得很大，但是仍暗淡无光，“如果父母有罪，就会报应在孩子身上。”
　　我动了动唇，很想说小神子也是你的孩子。
　　但是，我终究没有说，我明白，神祗是知道的，他就是那个把小神子装进襁褓的人。
　　那么，小神子整天发脾气摔东西，是继承了神的“暴怒”吗？

　　我无论怎么样也难以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那一天，慕容兰只是让人不要进黄泉殿，他要和小神子单独静静。
　　两天之后，我按耐不住闯进到黄泉殿的时候，曾经美丽慕容兰，已经化为了一堆白骨，小神子在旁边露出了满足的笑。
　　空空的肚子是非常厉害的，小神子连一滴血都没有漏掉，现在，他也不想漏掉骨头。
　　大家对这件事都奇异地保持了缄默，小神子成为了新任的神。
　　好在，神子的病已经好了很多，暴食贪婪愤怒都好了很多。
　　只剩下傲慢和嫉妒和懒惰的毛病——至于剩下的七宗罪欲，也许是慕容兰和神祗都没有这个毛病，小神子身上从未体现。

　　神祗还是那样静静地坐在往生池底。
　　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我现在喜欢拿着红色的小珠子，静静地看里面保存的过往岁月。
　　……我看到神祗静静地抱着欢好后睡着的慕容兰说，“兰儿，把孩子弄掉好不好？不要任性。”
　　神祗总在慕容兰听不到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慕容兰醒的时候，他却总是牵引着慕容兰走另一条路。
　　他爱慕容兰，也不信任慕容兰。
　　神总是孤独的。
　　慢慢的，看着那些过往，我知道了，神族的孩子必须要在孕育期间吸收神族的气，没有吸收到的小神子是营养不良的，是残缺的，而怀着他的母亲，也必然是极痛苦的。
　　神祗只给慕容兰留了一条路，如果慕容兰当日没有吃下心脏获得神的力量，那么他便可以用心脏救小神子的残缺。
　　慕容兰保留了心脏。
　　但是他选择了另一种让人无法接受的方法。
　　他是看到了这小珠子里面的东西吧，那么——这算是一种反抗么？
　　那天，慕容兰把神祗引到了黄泉殿，两个人开诚布公，针锋相对，说了很多彼此伤害的话。
　　谁都想不到，两个尊贵睿智掌控天下的神，竟然会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神祗愤怒地从往生池离开了，慕容兰捂着自己的胸口，笑着，那笑带着绝望带着疯狂，他说，“我的力量强不过你，但是，不代表我不能报复……”
　　小神子的动作太快，神祗去而复返来的时候，闻到满殿的血腥味，说：“你给他喂血参？你以为血参可以治好他的病？”神祗从不愿落于人后，至少在慕容兰面前，他总是那个强大到令人仰望的神。就算力量减弱，不能视物，他的其他感官是极好的，好到甚至能闻出血中的蕴含的血参精华。
　　只是他不知道，那只是慕容兰在孕期天天吃血参的缘故。
　　慕容兰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慢慢说：“我觉得还是我穿蓝衣好看，你觉得呢？”慕容兰穿的是红衣。
　　神祗状似瞟了一眼，不屑道：“颜色再浅一点为好。”他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下面的事更加重要，他顿了一会儿，极为别扭地说，“不要再任性了。以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呆在往生池吗？故神在往生池呆满九千九百九十九年，新神极恶罪孽就可以抵消。”
　　神祗见慕容兰不说话，轻轻唤了声：“兰儿。”
　　慕容兰看着神祗，声音极为清冷：“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儿你就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神祗的嘴角一下子平了：“走就走。”
　　他跳进了往生池。
　　慕容兰的精神已经恍惚，他觉得自己太痛了，所以才会留下眼泪，才会有懦弱的想法就此停下。但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停，就算停下，他已经被伤了本命，本就活不了了，而一旦停下，他的孩子会受到巨大的反噬，本就残缺的他会就此殒命。
　　过了不久，他听到往生池下一个闷闷的声音：“兰儿，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兰儿，你就应我一声，应我一声，我就在这里等着你，等你原谅我为止，好不好？”
　　神祗终究没有等到慕容兰回应他任何一句话，他想了想，也许自己确实太自信了一些。
　　既然兰儿喜欢神位，那他就让兰儿的神位坐的更稳一些吧。
　　他想。
　　他用自己的守护神龙凤杀光了十二神属和其他具有神族血脉的神从，这偌大的碧落宫，除了小神子，再没有其他神族之人了。
　　——代价是什么呢？
　　不算大。五感尽失，永镇往生池底。
　　对的，其实自己一直弄错了，兰儿喜欢神位，早帮他得到就好了，其实不用绕这么大圈子的。如果再早一些，力量强大的时候，应该可以改掉神族的制度，让兰儿成为永生的神的。
　　……原来，一开始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