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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野女人的曾经(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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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良与纪薇是一对关系微妙的兄妹。他们并不亲密,因为幼年时就分离的原因,他们甚至显得有些生疏。可是这生疏又抹不去血缘带来的关心,于是乎,这关心变得有些别扭,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既害怕打破现在好不容易形成的相处模式,又想要像正常的兄妹间那样自然的相处,是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纪薇还清楚的记得,一家人分开那天,整整一天都是阴沉沉的天气。一天以前,她和比她大八岁的哥哥被父母告知,他们的父母离婚了。
“爸爸妈妈的性格不合适,一直吵架,这你们都是知道的。”
从她有记忆以来,她的父母似乎就没有关系融洽的时候。她的妈妈,不可谓不是好妈妈,在生活上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的爸爸,也不是同班同学朱丽丽父亲那种对子女不管不顾只知道打牌的坏爸爸,他经常带自己和哥哥去玩,背着母亲给他们零花钱。
可是,就是这样的好爸爸和好妈妈,却没办法再忍受彼此了。
和许多离异家庭一样,纪薇跟着母亲,而纪良跟着父亲。
分开后没多久,父亲工作调动,于是乎,父亲和哥哥就这么离开了纪薇的生活。其实,父亲每个月都有通过邮局把纪薇的生活费汇过来的,可是后来母亲换了工作单位,再后来,父亲带着哥哥出国了,就没了联系。
纪薇的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对自己对女儿都是这样。她总是压着纪薇看书、写作业,要是寒暑假还要在学校布置的假期作业以外给女儿布置更多的功课。她常说的一句话是,你要用功读书,混出个样子给你爸看看,将来别被你哥比下去了。
或许正是因为被母亲压得太紧,出于逆反心理,纪薇最终报考了电影学院。争吵之后,整整半年,母女两个人没有说过话。直到纪薇拎着行李即将踏上北上的火车时,母亲也只是对她说,“你自己好自为之”。
是的,她是一个人独自到学校报到的。看着室友的父母忙进忙出、铺床叠被,被问及怎么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只能假装腼腆的笑笑,小声说父母工作太忙了,自己一个人能行。
大学的生活是五光十色的,尤其是电影学院。她跟着室友们听地下摇滚,看话剧,在阳光正好的时候在胡同里晃悠。
她的成绩不错,老师对她印象颇佳,如果在大二下学期没有同刘帆私奔,这会她大概也能在小屏幕上混成个脸熟的四五线演员,要是狠狠心傍上个靠山的话,没准还能晋升二三线。
只能说,世事难料。又或者说,人生如戏。
到今天,纪薇已经记不起同刘帆第一次见面的确切时间了。记得是大二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纪薇和同学接了个平面模特的活,赚了千把块钱。于是叫上几个要好的同学,去垂涎许久的西餐厅大吃一顿。
一桌子二十岁左右的学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来享受气氛的客人颇为恼火,甚至要求餐厅服务生过来提醒他们。
那个恼火的客人就是刘帆。彼时医学院毕业研究生在读,正在请学校里的小师妹吃饭。
电影学院里不乏帅哥,可是纪薇偏偏会喜欢上了刘帆。就好像刘帆也弄不明白,北京城漂亮女孩子那么多,为什么他那个时候偏偏只喜欢纪薇一样。
总之一句话,那个时候,两个人都鬼迷心窍。
恋爱的事,很快被刘帆家里知道了。刘帆那一阵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家里要没察觉出什么还真是不正常了。对于儿子找了个电影学院的女朋友这事儿,刘帆父母当然不同意。
电影学院的女生,说好听点是未来的演员,说难听点,就是未来的戏子。更何况,现在电影学院的风评本就不好,电影学院成了有钱老板们寻找又一春的热门候选地,刘帆父母对他们的交往持反对意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那段以为有了爱情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日子纪薇不想再过多回忆。概括成一句话,就是两个人同心协力,抵挡来自刘帆家里的压力。
是刘帆主动提议私奔的。两个人分开以后,纪薇才想,当初提议私奔是不是已经意味着刘帆有些扛不住家里的压力了,他害怕自己真的会妥协,索性把他和自己都向前推一把,干脆无可挽回。
私奔,这个在爱情小说里时常出现的词,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她只是觉得,既然刘帆能为自己放弃家庭,放弃在北京的一切,那么她也可以。
于是乎,两个人不管不顾的跳上了去南方的火车。出了这样的事,她当然没胆同母亲联系。两个人,在深圳的城中村租了房,然后开始找工作,像那座城市里其他的外来小情侣那样,开始了同居生活。
他们的日子其实过得不算太糟,比起很多外来打工者来说,还是略好些的。虽然研究生还没毕业拿到硕士学位,可靠着北京某医学院的本科文凭,刘帆在某家私立医院里找到了工作。
纪薇虽然连大学文凭都没有,可电影学院出来的女学生,好歹在外形和气质上有优势,找份文秘工作不算太难。
两个人的收入加在一起,虽然日子依然紧巴巴,连每个月出去下趟馆子都得算着口袋里的钱点菜,可温饱是没有问题的。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纪薇也承认那段时间,其实自己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可就是因为她心里的那种幸福感,她没办法理解刘帆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是折磨,为什么最终选择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
那天刘帆跟她说没办法再过这样的生活时,她甚至没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她愣了一下,傻乎乎的看着他,问:“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吗?”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他们对幸福的定义有多么不同。
他们没有争吵,那个时候,纪薇整个人都懵了,傻乎乎的哪还能争吵什么。她看着刘帆用满含歉意的眼神看向她,不住地对她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然后,他就这样走了,什么都没带走,连件衣服都没拿。
他把剩余的钱都留给了她,也对,回到北京后,他哪里还需要操心钱的问题。
等他都走了,泪腺才反应过来,眼泪哗啦哗啦的流,好像关不掉的水龙头。
哭过了,洗把脸,她坐在席梦思床垫上(房间里没有床,床垫就是他们的床),开始想自己要怎么办。
刘帆可以说一句“对不起”就回北京,她却不能,她甚至没有胆量打电话给自己的母亲祈求原谅。
走了刘帆,这里的房子她也住不起了。她很快退了租,然后拎着行李搬去公司的宿舍。
没了爱情,日子总还要过下去。虽然薪水微薄,可纪薇想,熬下去,总会慢慢变好的。
她没想到,生活不给她慢慢熬下去的机会。
每个月该来拜访的亲戚没有按时到访,她原本以为是心理压力太大造成经期延后,可又等了二十天,还是没等到该来的亲戚。
偷偷摸摸去药店里买了验孕试纸,上班时间躲在公司的卫生间里照着说明书操作,她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怀着妹妹的那段时间,大概是纪薇这一辈子最艰难的时候了。她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收入,不要说养孩子,就是生孩子都负担不起。
可是她不敢人流,倒不是因为她对刘帆有多么坚贞的爱情以至于需要留个念想,也不是因为她是基督徒,只是因为她害怕。大二上学期的时候,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就是因为意外怀孕去小诊所做人流,结果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
入职前体检的时候,医院的医生说她贫血,且是宜流血体质。想想小的时候,只是被小刀划到手指也会流好多血,纪薇相信医生的话。
不能做人流,就意味着要生下这个孩子。要生下这个孩子,她需要钱。
纪薇找老板谈了一次,只字不提自己怀孕了,只说想去销售部工作,多赚点钱。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主动要求去销售部打拼,老板当然求之不得。
一面掩饰自己怀孕的事实,一面咬着牙做业务。人被生活逼迫到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步时,纪薇把什么都抛到了脑后,哪管微薄的自尊。
她不去想如果拿不单几个月之后自己会怎样,她不去想自己的事被公司知道后会是怎样,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说:“你一定能够拿下手头这笔生意,想想看,还有什么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被你疏忽了。”
被客户在言语上轻薄,在肢体上被吃小豆腐的时候,只要想到几个月之后将要花费的巨额支出,连委屈都没有了。拿出电影学院科班出身的态度,跟自己说,就当是演技的挑战吧。
天无绝人之路,在纪薇怀孕的第四个月,她成功拿下了一笔大生意。一个毫无销售经验的办公室文员居然能在转职后迅速拿下大单,公司老板看到了全员皆销售的可能性。为了鼓励其他非销售人员利用工作之余发挥潜力带动业务,老板当着所有员工的面把十万元提成交到了纪薇手里,并且宣布,从今以后,无论销售人员还是非销售人员,一旦拿下业务,享受同样的提成。
一时之间,有纪薇这个范例在前头,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而纪薇,捏着手里的票子,总算舒了一小口气。因为身材偏瘦,最近一段时间虽然腰身变粗了些,同事们只当她长肉了,没人往怀孕这块想。可她知道,很快,她的肚子就会遮不住了。
孕期进入第五个月,眼看着即将入夏,天气渐渐的暖了起来,她的肚子到底是遮不住了。一咬牙,纪薇敲开了老板办公室的门,坦白自己未婚先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