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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吗啡[有插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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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迪卢木多的病情乐观了许多。高烧减退,再没呕吐过,虽然还有一定的头痛症状,但并不严重。现在的迪卢木多能吃能睡,精神无比,等病情观察期一过,想必跑跑跳跳也不成问题。
看来这瘟疫远不如传说中说的那般厉害,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迪卢木多没事比什么都好。不然他要真在没签遗嘱的情况下就断了气,财产充公不说,自己也会被长辈鄙视的吧。
一边胡思乱想,肯尼斯百无聊懒的坐在桌前,转动着羽毛笔。初夏的阳光透过纱窗扫在桌子上,你会发现镀金的笔尖上没有墨水,而面前的白纸则一字未动。这样的散漫状态对肯尼斯来说绝无仅有,要是让不苟言笑的索稿人看到了,说不定会晕过去。
早上信差就送来了各印刷厂做好的大样,前几日完稿的爱情小说《札特》即将出版。肯尼斯并不为钱写书,所以《札特》的版权在写作前就赠给了大画家卡利亚。这名弱气的青年在近期治好了顽疾,肯尼斯用赠书来表达自己的祝福。这是最高级别的礼物,只赠给欣赏的人,其意义绝不仅仅是带来一笔小财,更代表了瞩目。
这时肯尼斯注意到花园里有一群小女仆在荡秋千,她们宽大的裙摆上下摇动,洁白滚圆的大腿让人想起康康舞的妩媚步调。耳边洋溢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肯尼斯微笑起来。
夏日的空气令人感到舒畅,微风拂过面部,突然一道闪光划过肯尼斯的脑海,他手中的羽毛笔戛然而止。仿佛拿定主意般,他果断地蘸上墨水,在白纸上刷刷写下几排字。
-作为成年礼-
-赠我的稚子-
-迪卢木多•德•阿奇博尔德-
就这样决定了前言,肯尼斯奋笔疾书。滑石粉在纸面上跳动着,像一幅静止画。
他从下午工作到深夜凌晨,笔不停缀,像疯子一样不知疲惫。
肯尼斯在描写一本父子亲情的小说,他知道以巴黎的市场来说是绝对卖不好的。搞不好连愿意出资送印的出版商都没有,但他只是想写。
“老爷,信使从威尼斯回来了。”
伴随着冷漠的语调,身穿藏蓝色银白边围裙的年轻女仆长推开了双开门。她恭敬地一鞠躬,用她经过训练的强壮手臂把狼狈不堪的信差拖了进来。那名青年猛烈地挣扎,甚至粗鲁咒骂,但无济于事。武力差距摆在那里。
肯尼斯放下笔转过头来,有些为信使的落魄模样而惊讶。他满身泥泞,脸上、手臂上也满是淤痕。眼睑上浓重的黑眼圈,证明了他的疲惫。手指微微蜷缩着,则代表着高度神经紧绷。
“好久不见。奥森巴赫有回信吗?”肯尼斯问道。
青年恶声恶气地答道:“没有,到时已经死了。”
肯尼斯低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那医生和药箱呢?”他再次问道。
“也死了!”青年吼道,“药箱在你的腐烂管家手里。快把钱给我!”
沉默寡言的少女仆人举起药箱,点了点头。
只有药箱回来了让肯尼斯很是震惊,他急切地问道:“等等,医生死了?怎么死的?”
“当然是病死咯!”青年理所当然地答道,“他还没到威尼斯就病倒了,真是娇弱!我们在你那朋友的屋子里住了好几天,等他病愈。但他在归程又复发,就死了。”
复发?
肯尼斯突然想起奥森巴赫的来信,只言片语像黑白默片一样闪现。
『头很痛』『真想把它给砍下来』
不对劲,为什么他没提过呕吐和高烧?既然都已经开始描述了。
等等,莫非他当时根本没有这些症状?
“糟糕!”肯尼斯大叫不好。
他推开女仆长,无视信差“别跑呀!给钱!”的呼喊,疯狂地向迪卢木多房间奔去。
迪卢木多的好转根本不是康复,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难怪潜伏期这么短的疾病会传播得那么远、死那么多的人,原来是两段式的病毒。
患者的头痛从未消退过,消失的是高烧和呕吐。如果是有医学知识的人,大多知道高热和呕吐只是人体的防卫机制——高热是为了方便免疫细胞杀死病菌,而呕吐是为了排除有毒物质。
人脑是所有神经信号的终点,如果这个处理站失去效用,由它控制的免疫功能自然会无法开启。停止呕吐和高烧,就意味着大脑终于被攻占,病毒得以在体内大行其道。
肯尼斯无法想象在这段时间里,迪卢木多的体内增值了多少病毒细胞,他只知道这样下去迪卢木多会死。
“迪卢木多!!!”肯尼斯急忙推开了迪卢木多的房门。
他的闯入使屋内女仆被吓了一跳,姑娘们一脸惊惧,都愣着不敢动。有人还把手中的东西弄掉了,掉在地上一声闷响。
肯尼斯扫视一圈,看见她们有的在处理绷带,有的在清洗丝巾,有的则按住迪卢木多阻止其继续挣扎……总之忙得不可开交。
而宁静房间里,只有一种声音特别明显,那就是迪卢木多的痛苦呻吟。
冷漠的女仆长从身后赶来。她左手提着药箱,看来已经把信差打发走了。
“怎么回事?”她走进房间肃声道。
最大的女仆看看左右,硬着头皮站出来。
“昨夜少爷复发了,他不让上报,所以我们……”
“所以什么?我记得老爷下过禁令,一旦有人出现症状就上报。你们没把少爷当人么。”女仆长无情的打断她。
“但那是少爷的命令……”
“谁发你们薪水,少爷还是老爷?”女仆长质问道。
肯尼斯没有听她们对话的闲情,他径直走向床边,掀开幕帘。
只见迪卢木多被四名女仆用体重死死压在床上,头上缠着带血的绷带,双手被绑了起来。柱子上的血迹让女仆们的做法一目了然,她们是为了阻止迪卢木多自残。
简洁大方的宝石地面现在一片狼藉,女仆也个个疲惫不堪……迪卢木多究竟被病痛折磨得多么厉害,肯尼斯即使没有目睹也想象得到。
而迪卢木多所选择的解决方式也显而易见,那就是挣扎着去死。以至于女仆为了防止他咬断舌头,把他的嘴都用布塞住了。
眉头紧皱的肯尼斯伸手,毫不犹豫的把布抽出来。
迪卢木多剧烈地咳嗽良久,终于用那伤痕累累的嘴唇说出了第一句话。
“让我死……”
肯尼斯蓦的捏紧拳头,竟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展开手掌轻抚迪卢木多泪迹斑斑的脸颊。
“你确定?”他问道。
“求你……”迪卢木多颤抖着。
“好。”肯尼斯颌首,“薇珐哲①,把药箱拿来。”
被喊到名字的女仆长打开药箱,递到肯尼斯面前。这位心情沉重的父亲戴上手套,从中取出一袋棕色药片——那是本应送给奥森巴赫先生的十克吗啡。
他倒出五片,放进手心,送到迪卢木多嘴边。
“吃掉它,迪卢木多。”
然后来生再见。
插图:薇珐哲•迪卢木多•肯尼斯
(鸣谢插图作者子夜莫更夜w微博地址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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