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再次相逢》平天烬

3、第 3 章

　　03.雨一直下，风一直刮，生于乱世行不言，谁忍我乱世中安家。

　　※…………………………※…………………………※…………………………※

　　市里有几个单位是出了名的天天灯火通明，研究院、设计院、材料所，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是常态，经常有人夜里十二点路过还能看到里面的灯火，高薪也是拼命获得的。
　　李全忙完从办公室出来时发现林非然还在电脑前，随口招呼了一句，“这么晚了，还在忙啥，别这么拼命。”
　　“还差一些，这边写资料的方式跟以前不一样，我把前面的改过来。”
　　李全走过去，果然发现她填的资料表都跟他们的要求有些差别，怎么填资料应该一进单位就要说明，他一下子有些冒火了，这些人排斥林非然他知道，这种空降过来的人员总是要经历这个阶段，但是拿工作开玩笑就太没分寸了，万一林非然没早发现，被上面检查出来了，那就是整个单位要被上报批评了，都临着要阶段检查了，还出这种篓子，年度文明奖都不想要了么，这群家伙真是欠收拾，轻重都拎不清了。
　　他心里冒火，面上却仍旧一副笑面虎的表情，“明天再来做吧，今天也太晚了，再晚让你一个人回家，我要不放心了。”
　　林非然抬头看他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反应过来是她说的资料格式的事惹怒了他，她扶额，自己真是忙糊涂了，怎么能在李全面前曝露出是别人刻意没告诉她应该怎么做，便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走到楼梯口等电梯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其实这个事主要怪我自己没去问别人，就想当然地这样写了……”
　　李全好笑地看她，“你还替别人操心，行了，这事你别管，还没吃晚饭吧，我请客。”
　　“我不是装好人，只不过，你也知道，就这一个项目，没必要去难为谁。”
　　“你怎么知道就这一个项目？”
　　李全抱胸站在电梯里，烟叨在嘴边，随意地那么一问，林非然就突然明白过来了，难怪大家要为难她，要是只是这一个项目，做完就再也不见了，根本没有必要为难她，多个朋友多条路子，现在这情况，其实是别人都以为她借着这个项目准备调回来。听说K市材料研究所部长要升迁，部长这个位置肯定从几个主任里拔，那么空出来的这个主任位置谁上就有点难说了，所里老资格的几个都有可能，但如果林非然调回来，她也成了一个相当有利的竞争者，相较于其他几个候选人，林非然的履历太漂亮。
　　她颓然地笑了笑，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不接受她这个外面来的人，想着只要更认真做事一定会被认可接纳，没想到却是她做得越认真越好，越不会被接纳，工作了一天，本来就有些累，又因为明了这件事，一下子就觉得累得站都站不住了。
　　李全在这里，她还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想回来，如果想回来当初就不会去B市……”她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就停下来不再解释。在别人眼里，她这个根本不能成为理由，先去大城市锻炼，拿出一份漂亮的简历然后回到中小城市直接升任领导的还少见吗？
　　“怎么不想让我帮你澄清一下了？”
　　“这种事，除了到结果出来，谁说都没用吧。”何况，李全就会相信她的话吗？
　　“放心，有我在，乱不起来。”
　　李全是有能力压住下面，但是当领导的谁不懂得要想平衡，必然不能让下面人都团结到一起，而她林非然，就是送到眼前的一个靶子，林非然想了想，笑着点头却没说什么。

　　晚上十点，冷风扑面，才走出楼，林非然被扑面的冷风冻得直哆嗦，她紧了紧厚围巾，把脸更加埋入围巾当中，瞧见她这副不中用的样子李全倒是笑了，“看吧，这么大冷天的就是要去喝碗热乎乎的汤面，晚上才能睡得着啊。”
　　谁信他会睡不着啊。林非然一点都不想跟领导去吃饭，但是又不得不去。
　　人家就一件黑色呢子外套，还门户大开的敞开，指间是片刻不离的烟，这个人只要有烟就能在任何时刻任何地方活下去的。
　　李全七拐八绕地把人带到了不远处一家面馆。他显然是面馆老主顾，一进来，就有跑堂小弟过来服务，“全哥，今天又加班呀，你们可真辛苦。”
　　“你们不也没下班，一样一样。”李全拍了拍小兄弟的肩膀，林非然就特别佩服李全这种跟谁都说得起来，让谁都觉得他特真诚的本事。
　　坐到桌边，小弟又问，“全哥还是老规矩，这位大姐呢？”
　　大姐？林非然的脸有些扭曲，李全呵呵笑起来，“人家才16岁，叫你大姐对的。”
　　林非然上下瞄着这个‘16岁’的小弟，“现在可以雇佣童工了？”重重咬着童工两字，李全给她倒茶，“来，孝敬你一杯，别把这秘密说出去。”
　　林非然给他逗笑，点了西红柿鸡蛋面让小伙子忙去，“全哥，这世上有你不熟的领域吗？”
　　李全认真想了想，回答，“有，我觉得女人这种生物很奥妙。”
　　林非然忍不住笑，谁都知道李全是所里黄金单身汉，偏偏这个黄金单身汉没人表示有兴趣，这个原因，林非然也八卦过，因为他实在太八面玲珑了，对谁都一样亲切一样熟稔一样温和，于是姑娘们都纠结了，觉得他其实谁也没看上，还是别费那个功夫了，从这点可知，所里的姑娘们都是极其理性的，“我倒觉得你跟谁都处得很好。”
　　“处的好不代表能深入内心。这么说吧，我觉得姑娘们的大脑都是一个混沌体系，每一个粒子都符合测不准原理，她一个微笑带来的可能却是一场狂风暴雨。”
　　林非然被他的形容彻底逗乐了，“如果你的这个观测结果成立，那么我们是否就能得到你是个敏感脆弱的人这个可行结论？”
　　“你让我突然有种危机感了，我决定要具现化姑娘们的言行，不能让初始条件偏离实验结果太远。”
　　林非然突然有些理解所里上上下下都只喊他全哥的原因了，这人气质成熟稳重却又落拓不羁，言谈举止中不经意地就让人把他当大哥看待了，林非然工作后从没见过一个当领导的能当成他这样的，他要是生在古代，就一定是那种上上下下都愿意为他拼命的大寨主之类的角色。
　　面上来后，林非然开始哼哧哼哧吃面，想明白了原因，她就不再想要说服李全别为难别的同事，李全掐灭了烟头，问道，“来单位快一个月了，还习惯吧？”
　　林非然抬头，发觉对方开始领导调查了，赶紧摆出诚恳态度，“挺好的，新地方新同事么，总要有点磕磕碰碰的，误会什么的总有一天能够化解的。”
　　“新地方？小林，这是你家，你比谁都能更理直气壮一些的。”
　　林非然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她都已经快忘记这里是她家，她习惯了以客人的身份居住在这里，而到底哪里才是她能够停留的家，她自己也不知道。
　　“呵呵，全哥，你不用试探我了，信不信日后总有结果。”
　　“看来，我们这些人全都被你防备上了。”李全笑起来，不在乎的模样，林非然却不能不在乎，李全是她的领导，她怎么能让领导觉得自己在防备他？
　　“全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说的都是实话。在这里……有很多我不喜欢的回忆，我不想回来。”
　　林非然这么一说，李全再不讲究也不能再追问下去了，他隔着烟雾瞅着眼前的小姑娘，要是别人说这个理由，可能他还会跟着感叹唏嘘一番，但是林非然说出来他不由地就想要怀疑。单位都盛传这位看起来秀气斯文的研究员是使了些什么手段才有如今成就，李全暗笑传这种八卦的人没有眼光，林非然长相是娇柔了一些，但是那双眼却绝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眼神，平静冷淡得有时候他不经意间瞅到都冷不丁会惊到。这样的人孤勇决绝，骨子里的清高自傲，怎么可能去耍些不入流的手段，要说她看不上这种小地方还有点可信性。

　　谢绝了李全要送的好意，林非然坐上出租车，想起最后李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便觉得浑身乏力，她望着车窗外滑过的景色，心中一片迷惘，她很能干，却总有人质疑，不像别的人那样，总有引导别人跟随的魅力。
　　林非然家在老城区，虽然说是十几年的老房子了，但因地理位置好，交通便利，多年下来绿化更好，房价比很多新房都贵。新城区夜晚灯火通明，比白日还要热闹，一副不夜城的模样，老城区就是相反的景象，街灯很少，但路边葱郁的树木却让人有置身林道的感觉，白日时很有乡间林道的感觉，吸引不少小情侣漫步树下，晚上就有点鬼影重重，胆小的人连独自穿行林道都不敢，这种两极化的对比也算是K城一景了，本地论坛上就称这里是白日天堂夜里地狱。
　　她提前几步下车，一人穿行在林间错落的圆石路上，抄着小道往家方向走，风更大了，吹得干枯的树枝交互相撞，发出沙沙之声，偶尔有细瘦的树枝不堪厉风咔嚓断裂，在这样漆黑的夜中，恐怖惨烈。
　　林非然穿行其中，却无半丝恐惧，只觉得空茫茫的感觉盈满心间，那种深沉的疲累让人不知是否还有勇气在这世道中杀出血路，求一方宁静桃源。